黎澈疲惫地靠着椅背,右手捂上肚子。 “打着你了?”庄弘偏头看他的动作,皱眉问:“用不用找个大夫看看?”拦着人的时候他只是从旁协作就挨了两三下,那小孩儿下手没有轻重,他刚才还龇牙咧嘴揉了好半天,黎澈一直牢牢抱住他,搞不好接住不少比他更严重的撞击。 “不用,没事儿。”黎澈放下手,切入正题:“您是有什么想问的,还是……” 庄弘一怔,笑着摆手:“没有,随便聊聊。”他的脚掌有节奏地点了点地面,琢磨片刻,说:“唐忍是我看着长大的,真没想过他会喜欢男生。” 黎澈没有见家长的心思,眼神放空试图抑制心底的焦躁。 庄弘没得到回应,看看他,问:“你知道唐忍家的事吗?” 黎澈摇头:“大概猜到了。” 庄弘轻笑,悲凉地说:“那你恐怕猜不到。” 黎澈注意力被拽回来,两人四目相对,庄弘低声说:“唐向辉肯定是脑子有点毛病。”他翘起腿,眉头拉着皱纹聚成了几十年都消化不掉的难以置信,“好人绝对做不到他那个程度,我一直觉得他是先天的脑子发育有问题才能那么狠。” “大夫,大夫,我儿子……” “等等,先等等。” 几米开外,林书兰抓住手术室出来的护士不撒手,被挣脱开后又无助地跌坐回原位。 黎澈和庄弘同时看过去,庄弘懊恼地说:“本来想着通知唐忍回来帮着林书兰处理一下这个残局。”他不再看那边,咬着牙说:“现在看,我真他妈多余,欠的。” 黎澈没说话,继续看着似乎瞬间苍老十几岁的林书兰。 庄弘瞟瞟他的神色,说:“唐向辉十年前故意杀人,通缉了这么久,今天才算彻底落网。” 对方依旧沉默着,他也不指望有什么应和,自顾自说道:“他以前混得杂,拜过码头放过高利贷,为了点钱杀人分尸,也不管老婆孩子自己跑了。” 庄弘又想起十年前唐忍奋力跑出来求救的那个夜晚,小小一个男孩儿,瘦得跟营养不良似的,却浑身是血,从头到脚。 那个画面他恐怕能记一辈子。 “当年查他杀同伙那个案子的时候我以为也就那样了,人抓到就完事了,结果……”想到这个庄弘就忍不住生理性的恶寒,“牵扯出了其他两起杀人案,一个孕妇,一个老头。” 黎澈隐隐猜到点什么,心底的血随着庄弘的沉默一秒一秒逐渐冷却。 “孕妇是他小情,一个理发店的洗头小妹,老头……”庄弘顿了顿,“老头是把他们兄弟养大的大伯。” 彻骨的寒冷瞬间侵袭全身,黎澈僵硬地看着庄弘,想到刚才屋子里那人对着唐忍的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一股股抑制不住的刺麻顺着后颈一路攀升到头顶。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坐直身体,牵动着胃口生疼,他抬手捂着那里,问庄弘:“他让您跟我说这些的?” 庄弘愣住,沉默了好几秒才无奈轻笑。 黎澈立刻起身快步走回静点室,床上的人安静躺着,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看起来睡得不□□稳。 他松了口气,顺了顺唐忍逐渐干燥的头发,温柔地描摹着他立体的眉眼和惨白的嘴唇。 庄弘喝了口同事送来的水,黎澈又坐回到他身旁的位置上,他笑着问:“你还挺了解他的,怕人跑了?” 黎澈没回,只道:“您继续。” 庄弘攥住手指,长叹一口气:“当初我就该把他带回家,哪知道唐向荣两口子会把孩子养成这样。” 黎澈:“您是他的亲戚?” 庄弘摆手:“我认识他妈妈,打小的邻居。出事那年我们家正好没孩子,我本来打算领养他,结果……” 结果备孕了好几年没动静的老婆那个节骨眼怀孕,她也明确表示不能接受唐忍这个孩子,庄弘无法,找到了唐向荣。 伪善的亲戚总比吃不饱饭的福利院强,十年前庄弘因着这个理由将唐忍送进那一家不敢杀人却善于诛心的人手中。 黎澈对结果后面的事提不起兴趣,他回忆着唯一一句从唐忍口中漏出的往事,压住汹涌的不安挑起话头:“唐忍说他九岁的时候,被唐向辉的朋友抓走。” 他脑中闪过唐向辉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实在不愿意想象那个样的人能交出个什么朋友。 黎澈嘴上说着不在乎、可以等,可每当半夜醒来将角落蜷缩的人捞回怀里,他都忍不住盯着唐忍的睡颜不停地胡思乱想。 九岁,小学的年纪,被抓走,抓去哪里,有没有受伤,过了几天,抓他的人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令人心惊胆战的问题盘亘在他的心尖久久不能消散。 刚才见到唐向辉,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无知的猜想似乎很可能不及事实的一点皮毛。 如今答案就在眼前,只要庄弘开口就会揭开黎澈没有勇气面对的血淋淋的伤痕。 从来都会选择正面解决难题的黎澈,现在坐在冷风不断的走廊里,满脑子逃避和心慌。 庄弘听了黎澈的话,循着记忆回荡起唐忍求救时那个稚嫩的、不住颤抖的声音:“我妈妈,我妈妈身上流血,我妈妈……” “唐向辉杀人卷钱,另两个人就抓了还没来得及走远的孙琪和唐忍,孙琪就是他妈妈。” 庄弘想着孙琪遗体的惨状,有点说不下去,他看看明显很在乎那小孩儿的黎澈,突然感觉自己似乎帮了一个异常残忍的忙。 “那俩人没干什么好事儿,具体的,我就不细说了。”庄弘真的想抽烟,他双手拄着膝盖手指蹭蹭嘴唇,“唐忍应该都看见了。” 黎澈脑子“嗡”得一响,好不容易回暖的手又刹那间冷却下来。 ——以前觉得那种事,有点恶心。 那天唐忍把自己从那个水到渠成的氛围中强硬抽离后,说过这句话。 当时,他还以为小朋友真的有柏拉图的潜质。 黎澈低头捂着胃,感觉这次疼得似乎不是外面的皮肉。 他哑着声问:“他受伤了吗?”大约两人距离不够近,庄弘没听见黎澈尾音的轻抖。 庄弘和路过的同事点头示意,后仰身体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不仅没受伤,还跑出来求救了。” 见身旁的人似是要松口气,他有些不忍心说下面的话。 “那两个人想灭口,孙琪身中三刀,唐忍抢夺凶器正当防卫。” 庄弘的语气尽量平淡,可即便这样还是将当时的惨烈用这单薄的三言两语传递给了黎澈,他脑中刹那间陷入漆黑,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满满当当只充斥着一句话:唐忍目睹了妈妈的惨死。 “他个子小,一刀扎在一个人的大腿上,一刀捅进了腹股沟。”庄弘看看他平静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