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段时间,他头痛欲裂,沉疴难医,围绕在他身边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深渊。
痛苦如影随形。
那人就像他在光下的影子,纵然在吹灯之时短暂消散,可一旦周围有丁点的火苗,就再次复现。
他窥视深渊,逃离深渊,却又在生命的终点,重新坠入深渊。
太平会被他打成了丧家之犬,扣上了永世不得翻身的罪名,那些人,被他杀了又杀,可他,却到死挣脱不了创立者的身份。
他如何不恐惧——
可在无人知道的隐蔽处,又难免有些不得与人开口的悠然。
他如何不骄傲。
让京中人,讳莫如深的太平会,就出自他的手笔。
大邺的荣光,也是他也一手复现。
大邺从内忧外患,到重新问鼎中原,前后不过十余年!
这天下,熙熙攘攘数十年,无一人可与他比肩。
他不屑于做残害忠臣的昏君之事,却又在年老之际,不得不靠迫杀臣民,来将自己从深渊里洗脱出来。
对于姚晖等人,他从无愧疚。
那般佞臣,实在该死,草菅人命,目无尊法,藐视皇权!
天下是他一人的天下!大邺是他一人的大邺!
无数个深夜,周遭烛火摇曳,他看着自中书省上递的折子,心中冷然。
他一手打下的江山,他踩着无数血亲得到的皇位与权力,为何要与宰相平分!
皇权与相权间的矛盾,自古以来,从未停歇!
可他偏要做常人不能之事。
无数心事压在灵魂深处,无法疏解,也无人沟通,终于在濒死之际,全然爆发,将他缠入痛苦的深渊沼泽。
他以为直至真的魂入地府,也不得挣脱。
未料想,今日此刻,他会从樊笼里挣脱——
大概是被气的,还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其它情绪。
岑家,倒是对大邺忠心耿耿。
陛下:…………累了。
半晌,人才恢复,陛下看着在背后搅动衣裳的乔昭懿欲言又止,面色复杂。
怎么说她好。
贴心是真贴心。
但要说真的很贴心,好像又没有。
想了许多事,说了许多话,人疲惫下来,陛下扭头看跟摆设一样没用的尚德全,喊了声:“尚德全。”
尚德全还沉浸在乔昭懿刚背的“苟利国家生死以”中。
这诗比之前两首带来的冲击还要大,他要是陛下,怕是感然无数,说不定眼泪都要夺眶而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的陛下,总是格外心软,偶尔和娘娘说话,都眼眶温热。
他做好了陛下哭,自己就跟着哭的准备。
空气不出所料的寂静。
尚德全暗叹,果然还得是这位,多么完美的三次献诗啊!
他酝酿好了情绪,陛下开
口,就配合地开口,语带哽咽,深沉地说:“陛下。”
瞧瞧,他配合的怎么样。
陛下:?
有病吧!这个语调和他说话。
他还没死呢!
陛下面无表情,刚想训斥两句,临开口,又改了:“哭什么?”
“……太感动了。”
陛下:“…………”
差点忘了作诗这回事。
陛下无语极了。
要不是相伴久了,总有点情分在,他真想给人换了。
其实真不怪尚德全,他站的位置,能看见的只有陛下的背影,心里又在想别的事,根本没注意到陛下轻到不能再轻的抖动。
放在以往,他能打起十一分注意。
可陛下病重,他伺候在御前,连着快一个月没睡过完整的觉了,铁打的也熬不住,何况他也不算年轻。
陛下意思地赏了点东西给乔昭懿,再一看尚德全青白的脸,一声长叹,让他带着乔昭懿在宫里转转,全当是给尚德全开个小差。
这些时日,实在辛苦,短短月余,瞧着老了十岁。
春晖殿里还是没动静。
进了暑期,天一日比一日热,就算御花园里满是浓荫,多走几步,身上也渐生汗意,实在没心情,干脆和尚德全说,将她送到高蓁那。
尚德全也不爱走,登时应了。
高蓁见乔昭懿来,还懵了会儿。
谁呀?
也不认识啊。
她越看越糊涂,怕认错人,摆出一幅冷艳高傲的架势,坐在原处等人来请安。
乔昭懿:“……”
完了,又忘了我了。
她和高蓁见过几次,就隐隐感觉,高蓁不太能记住人脸,但想着多见几次,总能记住,现在来看,到底是她想多了。
尚德全:“……”
再波澜不惊,他现在也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怪陛下头疼,娘娘也疲惫不堪,他要是陛下,他也难受,怎么就没一个成器的呢!
当时立太子为东宫,陛下就犹豫不决,朝臣也有些持反对意见的。
现在来看,已经是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高蓁发现来的是乔昭懿,表情登时一变。
乔昭懿!
你、终、于、来、看、我、了!
最近不知道怎么,她想出宫,宫里皆不允,她闲的要发霉。
等知道乔昭懿是和岑聿一起来的后,不禁捧着脸:啊啊啊!
都来了!!!
……
岑聿正和邓仪坐在偏殿里喝茶。
周绮摇见他不过片刻,该说的邓仪已和她提前讲过。
周绮摇见他前后时间不过一刻钟,一人几乎没说话。
只周绮摇告诉他:“我先是大邺的皇后,再是陛下的妻子与储君的母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始终是站在陛下这一边的。”
其实有时连陛下(),都不知道她在朝中到底有多少可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