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时不时从角落里蹦出来吓他的若烟姑娘,想起那些围在他腿边咯咯直笑的小鬼,想起一言不发的张伯背着梯子来帮他钉在墙上。 想起雪山深处那座红白宫殿里,那个带着红宝石耳环,安静坐着画画的少女。她曾问他想不想活下去,想不想获得新的生命,怕不怕痛。 他说怕,但他更想活……于是她以他的皮肤为画布,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无数的欢笑声如高原上的风一样从耳边掠过,传来无尽的回响。 救救他…… 谁来救救他…… 不知愁眼中满是绝望,如果他之前没有失去力量……如果他还拥有自己的力量,他至少能不让问苍生被夺走…… 不! 他还有一点力量。 他抬起模糊的视线,转身看向身后的神像。 所有的根须,都是从神像里面蔓延出来的。 那是一切的源泉,而邪神也还并未恢复原本的力量。 现在问苍生刚刚被夺走,他如果拼尽全力去封印,应该可以拖延片刻时间。 只需要那么片刻时间。 因为有人可以帮他。 ……付一笑。 付一笑此时就在梅面陇! 他为了邪神气息而来,一定是有准备的! 可是,如果自己动用法术去封印…… 不知愁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再次从通红眼眶里汹涌而出。 他亲手封印了自己体内残余的灵力,同时也制止了惊梦引的蔓延。 如果他再次冲破封印,就再也无法阻止惊梦引完全侵入自己的血脉,将他剩余的全部灵力和生命吞噬殆尽。 从那一刻开始,他会成为一个生命倒计时的,完完全全的废人。 那时他落在付一笑手里,绝对不可能再逃出来。 不知愁对自己手上沾的血和罪孽很有数。 如果他到玄门正道的凌云台受审,下场只有一个—— 不得好死。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拉得无限长,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在这时候忽然想起了那个飞蛾扑火般不自量力来杀他的少年。 他叫什么名字? ……哦,好像是叫沈妄生。 他记得那个少年被他踩在脚下,满脸是血。 他看向他的眼神那么绝望,却是在笑着的。 他对他说,报应总会来的,会在你最不想它来的时候找上门。 不知愁想,他的报应果然来了。 这报应甚至不是不得好死。 而是当他终于了结了半生仇恨与血腥,终于想要安静本分地活下去,想要做一个好人的时候……上天告诉他,他不配。 曾经那些血腥的人命与罪孽都会化作悬挂在头顶的长剑,会在他最脆弱无力的时刻刺入他的心脏,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世无法翻身。 不知愁拖着深深扎进腿里的根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神像前。 接着,他恶狠狠地将匕首往心口一捅。 鲜血四溅。 他蘸着自己的鲜血,拼尽全力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纸神像上一气呵成地画下一道符文。 鲜血接触纸神像的那一刻,狂风骤起,将他银白如缎的长发吹向后飘起。 剧痛在心口炸开,他额头上青筋鼓起,死死咬牙将一口温热腥甜的血咽回肚子里。 伴随着他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一双流光溢彩的透明蝶翼骤然从背后蝴蝶骨处的血肉钻出,折射出星河一般流淌闪耀的光芒。 每一根血脉、每一处骨骼都在痛,仿佛无数蚂蚁钻进体内疯狂噬咬。 他几乎能感觉到惊梦引顺着血液与灵气的流淌彻底侵入了他的每一根心脉,吞噬他体内最后那几分残余的灵力。 让他,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不知愁拼着那口气画完符文的最后一笔时,整个符咒骤然迸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宛如一轮太阳在鬼面陇的中央升起,照亮了无尽的夜空。 那些疯狂蠕动的根须都在一瞬间静止,仿佛一幅突然被定格的画面。 他低下头猛地呼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泪水混着血水一滴滴落在雪地里。 ……现在,不过是个开始。 …… 梅面陇里狂风呼啸,下着暴雪。 付一笑在屋子里坐立不安地走来走去。 他还是觉得不对,这里肯定有问题。 更可怕的是,他连问题在哪里都找不到。 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很可怕的变化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就在这时,砰! 房子的门被大力撞开了。 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猛地冲进来,身后蝶翼上闪耀的光芒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这个人身上,带着他无比熟悉的、曾经交手过无数次的邪术气息。 付一笑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骤然崩断。 一切都像是本能,他不假思索地飞扑过去,第一时间就毫不留情地用了全力,手猛然向来人劈去的同时,另一手“啪”地打出了符箓。 但令他震惊的是,那个身影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直接被他的重击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墙上又滑落到地上。 他随后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整个人颤抖着蜷成一团,不由自主地痉挛起来。 “……不知愁?!” 付一笑大惊失色,“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回事?” 明明之前一直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不知愁怎么突然好像生命垂危,一副快死了的样子? 等等。 付一笑眼中涌现出警惕。 他与不知愁交手过很多次,深知他的棘手之处不仅在于力量,更在于他不择手段的凶狠和狡诈。 他抽出了自己的剑,然后警惕万分地一步步靠近过去:“不知愁?你又想干什么?” 不知愁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周身不住地颤抖。随着极力隐忍的呛咳,一股股鲜红的血沫从嘴角涌出,染红了他惨白干裂的嘴唇,顺着下巴淌落到地面上。 付一笑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勉强扶着墙面爬起来,颤抖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付一笑的衣摆,额头抵在地上。 付一笑大惊:“你……” 他突然震惊地意识到,不知愁……好像给他跪下了。 这个认知实在是太惊世骇俗,让他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愁甚至已经没力气再站起来,只能抓着付一笑的衣摆,跪在地上。 ……就像是以前他张扬得意的时候,曾经有很多很多人跪在他脚下,涕泗横流地给他磕头,求他饶自己一命。 以前别人在他脚下有多狼狈,此刻的他在付一笑脚下就有多狼狈。 那些涕泗横流地给他磕头的人,至少是为了活着。可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力量没有了。 仇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