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 他们几乎不敢去深想——谶言并没有说白晏安是死于他的手,如果是不死灵,也没有必要亲自动手。 千面城主道:“之前在不夜洲里,你们听到他对郁归尘说的话了吗?” “他说神的道德和人的道德是不一样的。神要种花,就要除草浇水,如果你刚巧不是花而是杂草或虫子,那你只能去死了。” 他是这么想的吗? 那不是人命,而是杂草,是虫子。 神的眼里没有感情和善恶,只有他看见的未来。 而现实就像是一丛枝蔓旁逸斜出的树苗,他垂眸修剪枝叶、除草杀虫,举手间便是无数陨落的性命,但他心如止水……甚至有可能乐在其中。 神魔皆以血饲,凡事必有代价。 走过让人成神的通天大道,身上仅存的人性便从灵魂中剥离,唯余神骨。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惊呼,有人脚一滑从蛛网中间的缝隙跌了下去,扑进深浓雾气之中转瞬就看不见了。 下一刻,底下传来他的声音:“啊!妈呀吓死我了……任宗主?” 任不悔在底下?! 一时间也没人顾得上再去悲伤了,众人七手八脚地赶紧往下爬,穿过几步开外就看不见人影的浓雾,看到了任不悔的身影。 付一笑几人憋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任不悔。 他之前突然进了无灵狱,跑到邪神的阵营去,是知道了什么吗?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所有人齐齐错愕得张不开嘴——任不悔看起来居然哭过了。 他在众人心里一直是个铁血硬汉的形象,可他此刻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憔悴了不少,把脸埋在掌心,摁揉着太阳穴。 付一笑纠结半天,小心翼翼道:“……师叔?你还好吗?” 任不悔头也不抬地对他们指了指面前一个泛着浅浅暖色的光点,“你们自己去看吧。刚刚飘下来的,白晏安的记忆……” 白晏安的记忆? 众人一愣,这里难道不都是邪神的记忆吗? 付一笑看着那团和周围有些不一样的暖色光晕,忽然反应过来—— 这好像是之前他们从不夜洲主人手里得到的四段记忆里,剩下唯一没有看的那个。 掉到这片漆黑的地方后,他身上最后那个瓶子忽然碎裂,里面的记忆也向下飘去,才让他们发现深渊底下飘浮着许多类似的记忆光点,于是决定往下走。 这是他带来的记忆,所以是这里面唯一不属于舟向月的记忆。 付一笑眼睛一热。 这是师父的记忆…… 故去那么多年的师父,冥冥中又一次在他们迷失的时候为他们指引了方向。 一进入记忆,眼前视野昏暗下来,他们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翠微山的无相洞。 洞外的小池塘里,一朵朵洁白睡莲飘浮在水面上,莹白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下近乎透明。 洞里一片昏暗,安静得能听见水从石笋滴落的声音。 白晏安跪坐在洞里,一道日光从洞顶落下,照亮了他眉心的观音痣,也照亮了黑发中几缕刺眼的白发。 “……那个孩子,他终于还是成为了邪神。” “我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也不得不承认,我失败了。” 听到白晏安的声音,付一笑鼻子已经发酸了。 他看过这段记忆,那时他看到的还是师父在无相洞里留下的残影,残影里的白衣人影显得缥缈虚幻。 但这段记忆里的他却是如此真实,仿佛依然还活在这世间。 白晏安低声道:“一个人做错了事,就要为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会对他负责。” “……我想,是时候去亲手了结这个错误了。” 如果不是他当年一念之差,那个孩子可能都不会是个天灵宿,更不会有后面随之而来的一切。 如果他该死,就由他这个师父去杀了他,了结自己多年前遗留下来的错误。 一切因果由他而起,他必须要承担。 白晏安站起身,离开了无相洞。 邪神已然诞生,天降异象。 漫山遍野尽是枯死的草木,遍地枯枝中却有血红花开蔓延成海。 白衣身影穿过猩红血海,仿佛穿过烈烈燃烧的火海,走向那个谶言里早已注定的未来。 别人找不到邪神,但白晏安可以。 毕竟邪神身上有他十二年前拉弓射出的天火。 他找到舟向月,甚至比想象中的更简单。 白晏安很快就发现了原因——因为舟向月也在找他,也是来杀他的。 两个天灵宿互相寻找,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暗红夜空下,无边无际的血红花海中央立着一棵参天的枯木,数不清的枝杈如一根根扭曲的焦黑手臂向天空伸去。 树枝上慵懒地倚坐着一个红衣少年,背靠着一轮猩红血月。 舟向月晃荡着双腿,红色衣摆垂坠如濒死的蝶翼。 他似乎看也没看白晏安的身影,便开口道:“白晏安,你来杀我了。” 白晏安静了静:“我这师父当得这么失败,你现在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了吗?” 树枝上的人影一顿。 他忽然幻化作无数猩红花瓣,飘飘洒洒落下。 下一刻,舟向月出现在了树下,月色下一身血色红衣无风而动。 他对白晏安露出一个微笑:“师父,你现在要杀我吗?” 白晏安走过去,“我们可以聊聊吗?” 舟向月的笑眼弯起来:“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白晏安恳切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父,那就给师父一个机会,我们先说说话。不要上来就你死我活的。” 舟向月的手指微微一蜷,笑容消失了。 他沉默片刻,随地坐下来,一伸手:“师父请坐。” 白晏安也弯下腰去,准备在舟向月对面坐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浮现出一个厉鬼般的红衣身影。 那人身形稍动,轻飘飘的符咒便落在白晏安后颈。 白晏安毫无防备地一头栽倒下去,被面前那个舟向月接住了。 他把白晏安放在地上,身影随即便凭空消失,只剩下白晏安身后突然出现的这个舟向月,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舟向月垂眸看着昏迷的白晏安,半晌忽然低低笑了一声:“师父,你现在其实挺像平时说着说着话突然睡着了的样子。” “我经常分不出你到底是睡了还是醒着,毕竟你一直闭着眼,站着也能睡着。” 总是同样一副宁静安详的神情,就像是活在人间的菩萨。 白晏安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他了。 舟向月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掏出一把匕首,刀尖对准了白晏安的脖子。 此时无风,万物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