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到京城,” 柳青怕旁人开口说岔了,便立刻回答他,“师父见下官可怜,便收了下官在家里做做杂事。后来下官又跟着师父学查案的本事,师父心疼下官孤苦无依,又认了下官作义子。之后下官便一直住在师父家里了。” “原来如此……柳主事原是哪里人?听口音倒是听不出了。” “下官……” “君常啊,” 齐铮压过柳青的声音,给沈延倒了杯酒,“咱们至少三年没见了吧?父亲总念叨你,又见不到人,这杯是不是该罚你?” 沈延极少喝酒,但是他确实连着三年多没来看望师父了,年节的时候也只是派人给齐家送 些节礼,现在想来觉得很过意不去。 “是沈延疏忽了,确实该罚。” 齐凤山笑着摆摆手,沈延却已经一饮而尽。 “原来您就是沈大人啊?” 说话的是坐在加高椅子上的珠珠。 “是啊。” 沈延对她笑道,“怎么了?” “也没怎么,就是……您以后……能不能少训柳大人?他会怕的。” 珠珠仰着小脸,似乎是鼓足了浑身的勇气才说出来的。 亭子里安静得很,她说的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柳青太阳穴突突地直跳,都不敢看沈延的表情。 珠珠调皮不听话的时候,她就说要带她到衙门去,让又凶又严厉的沈大人好好训训她。谁知这孩子居然这时候将这些翻出来。 “诶,小孩子不懂事,” 齐铮呵呵笑道,“沈大人训柳大人那也是为她好,是不是君常?” 他说着又和沈延碰了杯子,让他喝。 沈延喝了酒,瞟了一眼两颊绯红的柳青 也不知道他在这厮眼里是个什么样。他对他有那么凶么? “童言无忌,你莫要见怪,” 齐凤山笑道,又指了指柳青,“不过,这孩子吃过许多苦,过得挺不容易,你若能待她好一些,便待她好一些吧。” 他口气有些郑重,眼神也似乎颇有深意,看得沈延一怔。 “……是,学生明白……” 齐铮见沈延在琢磨父亲的话,怕他琢磨出什么来,忙又劝他喝酒。 沈延又问了些柳青早年的事,比如几岁来的京师、怎么认识的齐凤山、怎么会想学查案子之类的。齐铮知道他精明,怕任他这么问下去早晚问出破绽来,便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劝酒,又让人端上他自己泡的药酒,给沈延尝。 沈延原本和齐铮就有些交情,又看着齐凤山的面子,便也没有推拒。后来酒入愁肠,他心里竟也有片刻的舒畅,就干脆这样一杯一杯地浇下去。 柳青在一旁瞧着他,既怕他探究她的事,又怕他喝得太多了伤身。 后来她说起花园里有个池塘,景色不错,暗示齐铮带着沈延去那边坐坐。 齐铮会意,便拉着沈延离了座,到池塘边闲聊去。 齐凤山望着二人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告诉他又何妨?我看这孩子很不错,你若告诉他,他会待你好的。” 柳青苦笑着摇头,她自然知道他会待她好。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路,我这条路他走不了,也不该硬把他拉上。既然如此,又何必纠缠,反倒耽误了他……” 柳青见珠珠差不多吃饱了,便带她回去安置。 然而她才刚哄了珠珠睡下,便有下人来敲门,说沈延非要爬花园里的假山,怎么拦也拦不住。 “……” 柳青听得眼皮直跳,“我师兄呢?” “宫里有贵人生了急病,齐院判被叫走了。” 柳青赶忙从衣架上扯了件袍子匆匆系上,将槅扇一合便随着下人往花园跑。 等她呼哧呼哧地跑到池塘边,却见廊下两个小厮正跪在沈延面前。 沈延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已经微微有些晃,然而他仍是如往常一般,目光冷厉,官威丝毫不减。 “……你们还不速速让开,那假山有何去不得,为何拦着本官的路!” 他话虽还说得利落,但柳青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醉得不轻了。 “……大人啊,不是小的们拦着您,是那假山湿滑,小的们怕您有个闪失。” “岂有此理……” 沈延一甩袖子,身子就朝旁侧歪了歪。 柳青赶紧跑过去搀住他,又摆摆手让那几个下人自去忙。 “大人,这假山这么高,上去会不会太累?咱们明日天亮了再去,好不好?” 她这口气跟哄珠珠的时候也差不多。 沈延晃悠悠地侧过身来,眨了眨眼看她。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上去看看。” 他一见是她,口气便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他说着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她往前走。 他一门心思要爬山,力气大得很,柳青暗暗和他较了一会劲,完全是被他拖着走。 “柳主事,你这是做什么?陪我上去看看又如何?” 沈延一脸疑惑地看向她。他的眼波有些迟滞,天上的星辰映在他的眼睛里,显得他颇有些天真。 柳青气得吐了口气,他居然还问她要做什么。 “大人,刚下过雨,台阶湿滑。您到那山上去做什么?” 沈延拍了拍自己的左胸。 “我心里……真是憋闷得难受,那里风大,我想上去畅快畅快。” 他很是憧憬地望了望那假山上的凉亭,又转回头来看着柳青,眼神里很有几分恳求的意思。他是真的很难受。 柳青心里蓦地一软。 他必定是酒醉无疑了,不然他这个性子,什么时候会说自己心里难受。 “那大人,我陪您上去,但……您得听话。” 沈延见她同意,竟然笑了,他笑起来极好看,冷峻的面容一下子温柔起来,好像苍冷的山上缠绕了绵绵的云雾。 然而二人才到了半山腰,柳青便开始后悔了。 这假山的石阶又窄又陡,沈延的酒劲上来,力气根本用不对。柳青扶着他爬山,他就半倚着她,她一个人要承着一个半人的重量。 这也便罢了,最让她受不了的,沈延灼热的目光像是黏在了她的脸上,避都避不开。 她被他看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停下来喘口气。 “大人,您干嘛老是盯着下官看?” “柳主事,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柳青心里一紧,不敢看他的眼睛:“是么,居然还有和下官长得像的人。” “不是……” 沈延认真地摇摇头,“长得不像,是这里像。” 他缓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你说,” 他痴痴地望着她,十分的专注,“你要是她该多好啊。” 柳青见他这个样子,忽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 她自然明白,世上最折磨人的事莫过于先给人希望,再将它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