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克大街92号的夹层重新打开之前,已经被尘封很久了,这把枪还跟什么有关?侦查委员会前几年一直只有代主任,周主任是三年前……” 段宁停顿片刻,开口时像深吸了口气,才说:“三年前李铎总统遇刺身亡,持枪的歹徒被逮捕后新政府进行了审讯,档案里只有两页审讯单,他就被执行了死刑,凶器不知所踪。” 汤越则的表情忽然变了,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又带着怀疑。 “你拿到的那把格克洛,就是凶器,”段宁说,“周主任生前采集过上面的指纹进行比对。” 空气里仿佛陷入了某种极端的沉默,穿插在时间的缝隙中。 半晌,汤越则沉声说道:“现在可不是提李铎的好时候,”他低头看了看桌底,又张望了两下,十分自然,“会客厅里没有监听监控,很安全,但傅轻决和傅氏呢?整个联邦首都呢?” 段宁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阴影垂落在眼下,他忽然笑了,说:“我以为我的诚意已经足够,汤主任何必再假装。” 无论做情报官还是回首都查案,所有的风险都已有过提前评估和预测。侦查委员会隶属于司法部,同样有着相当的独立性,负责重大行驶案件侦查,监督政府机关,自然也能介入联邦安全局进行调查。汤越则在接受调任的第一天,就清楚案子摆到眼前来,他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回来。 “你凭什么相信我?”汤越则再次问道。 段宁紧盯着他的双眼,缓缓说:“在万湖庄园那天,你戴的是来自西区的手表。” 汤越则几乎不用开口反驳西区已经自主地恢复独立,市场上流通着他们的手表很常见。 “汤主任去年从西联盟回来,手上却带着至少三年以前的战时的手表,尽管它看起来很新,”段宁替他解释了,“在首都特区,太过念旧不是一个好习惯,它会暴露弱点,变成汤主任无法摆脱的把柄。” 汤越则在西联盟外驻数十年,为联邦坚守在岗位,曾经也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见证了战争时期西区如何陷入地狱,如何迎来希望,又如何在摆脱战争后重新走进没有硝烟的混乱。 那只手表是他的妻子送给他的。 她来自西区,躲过了西联盟军队,却死于战后的独立之争中。 每一个西区人都知道谁曾经试图拯救他们,谁又仅凭一纸谈判妄图葬送他们。 汤越则面对段宁的挑破,心竟然一点点踏实地落了地。 可疑窦并未减少。 他想着这两天同步对段宁的调查,那些军官名单里,战死的,回国后病逝的,退役的和高升的,都没有一个能和段宁对得上号。 程路安在服役期间受过处分,职权不高,人际关系上,反而和政府大楼里的人走得更近。 以至于关于段宁,没有更精确的信息,无法辨明真伪,所有工作犹如大海捞针。 然而段宁具有堪比情报官员的观察分析能力、情绪稳定力、控场力和忍耐力。他个子高,面容俊朗,哪怕如今一脸病容,形销骨立,汤越则也可以想象,段宁能够拥有着怎样自由、骄傲而意气风发的过去。 汤越则甚至怀疑,段宁有没有可能是个他国间谍,忍辱负重待在傅轻决身边,才能接近其他联邦高官,一旦出手就能蛊惑敌人。 “你不是Beta,”汤越则说,“为什么要留在傅轻决身边?需要我帮你……” “谢谢,”段宁愣了一瞬,很快说,“我不需要。” “军火走私案基本上和傅氏旁支脱不了干系,傅轻决为了铲除异己,这一次能顺水推舟放过你,下一次呢?还有下一次吗?你没有亲人朋友吗?” “——汤主任,该说的我已经说过了。” 汤越则不自觉带起了审讯的语气,他眉头紧锁,还没说话,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们已经谈了不短的时间,需要结束了。 “汤主任。”段宁又叫了一声汤越则,声音有些不稳。 “侦查委员会的职责就是维护联邦安全和宪法法律,”汤越则站起身,终究郑重地对段宁说道,“如果一切属实,我们会立即并案调查,李铎总统的案子在很多人心里本来就是悬而未决的大案,除了最高司法部门,国会也不会善罢甘休。” 段宁跟着站起来,一只手用力撑住了桌沿,微微鞠了一躬说:“那就拜托汤主任。” 汤越则走后,段宁低下头,松开握在桌沿的手,脱力一般坐回了椅子里。 会客厅的落地窗外,中心街上车流如织。 阳光打在一整面玻璃上,金色的颗粒朦朦胧胧,显得稀薄又柔和,和阴雨天的雨水、笼罩着的雾气也没差多少,室内永远宁静,天气永远只是天气。 傅轻决站在玻璃窗前,看着汤越则匆匆离去的背影,打开门转身走进会客厅时,手里还捏着那只钢笔。 “今天打算睡在会客厅不出来了?”傅轻决径直走了过去。 眼里仍是玻璃呈现出来的弧光,段宁像是回了神,稍稍坐直起来,然而他搭垂在半空的手一旦松开,便止不住地发着抖,尝试握紧拳头,发白的指节仍在鼓动。 许是察觉到了傅轻决的目光,段宁把手往回收,又侧过身去,不想让傅轻决看见,想说什么事也没有。 因为本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可他的手不受控了。 钢笔瞬间被叩在了桌面,傅轻决一个大步跨过去,俯身扳过段宁的身体,捉住两只手就攥了出来。他脸色差得难看,边将段宁提起来靠在身上,边掐着他的下巴问:“早上吃药了吗?汤越则跟你说什么了,知道真相了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让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段宁站得歪歪斜斜,被迫贴紧了傅轻决,急促的呼吸声从喉管冒出来,终于将永远宁静的,无所谓阳光或暴雨的这团空气打破了。他只有发白的皮肤和颤抖的手,从满头大汗到四处冰冷,像刚淋了场大雨回来。 但窗外艳阳高照,傅轻决身上体温很高。 紧跟而来的弗雷克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在门外等候。 傅轻决靠在桌沿,一只手紧扣着段宁的后背,仿佛在用强力压住那无状的起伏。嘴唇碰到了段宁的耳朵,傅轻决低头快速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叼在嘴里,点燃,吐息的一刹那烟雾缭绕。 火机在混乱中摔在了地上。 “该死。”傅轻决紧接着往下摸去,找到段宁的右手牢牢握着,然后将香烟拿下,捻着送到段宁唇间。 他看着段宁深吸了口气,烟雾从嘴唇之间吐出来,朦胧地遮住了段宁湿润的空茫的双眼。 “早知道就该让你双腿沾不了地,只能去里面床上躺着。”傅轻决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