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安更是忠心。 “人称胡安身边的头号追随者,小报上有名的永不叛变的政坛乖乖女。”汤越则果然说。 段宁缓缓眨了眨眼,总觉得一切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脑海中仍然闪过程路安最后那急促的、着急的,又略带惶恐的声音。 太阳穴的血管跳了跳,他还没有移开眼睛,楚晃隔着人群停在不远处,转头回来时,恰好和段宁对上视线,她仍然是那样挑不出毛病地笑了笑。 仿若胡安的化身。 眼前闪过的还有胡安手上那道疤。 段宁握紧手指,维持着表情转了身,对汤越则说:“我去趟洗手间。” 冷水哗哗而下,流进手中,在掌心翻起水花和泡沫,段宁低下头,掬起一捧水拍到脸上,才感觉到水流比在手中时更冷。 他抬头望向镜子,才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镜子里的那张脸陡然有些苍白。 上午的心理治疗并非他们以为的那样毫无用处,段宁无法被催眠,可在催眠过程中,他闭着眼,除了能看见那暗无天日的硝烟中的大地,还有非常狭小、明亮的屋子,他几天几夜不曾睡觉,稍一闭眼就会被拍醒,头顶的大灯直直投射下来—— “回答我,你在西区是否和西联盟军队的指挥官见过?” “段斯,你让你的部下在前线送死,而自己却抛下了他们,对吗?” “为什么要在夜灯打伤内务部的办事员?” “你的部下都是因你而死,对不对!” “西区的平民被你一起连累,西联盟和你们在巷战中杀了多少人?你数过吗?” 段宁的耳中拉起了一根绷得非常、非常直的细线,那根线缠绕着他的神经,锁死了他的颈脖,直扯住他的心脏——他听得见屋子里每一丝每一毫的声音,然后细线震动起来,好痛,太痛了。他的耳朵,神经,皮肤,血管,心脏——直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痛到扭曲起来,渗出了看不见的红色的血。 他最后昏死了过去。然后在那间非常狭小、明亮的屋子里,他眼睫微颤,听见了金属轻轻相撞的声音,他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见那堆黑影在动,有人要离开。 他努力睁大了缝隙,看见一只手一闪而过。 那手上有道模糊的疤。 一盆冷水淋头而下。 冰冷的水流让人冷静也清醒。 段宁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从眼角擦到脸侧,对着镜子里微微调整着表情和状态,然后转身。 他转过身,却忽然停住了。 洗手间外不乏进出的人。段宁像被人不小心按下了什么开关,停了一下,却又更快地恢复,他绕过旁人,脚步不快也不慢,背脊挺直地往外走,走到走廊,走进暂时无人的拐角,马上就要走到宴会活动厅的入口。 ——段宁身后跟着个人。 那个人在洗手间外看见段宁,起初像是见到了鬼,紧接着不依不饶地跟了过来,他不像在追赶段宁,但就是不想放段宁走。却极其恐怖。非常令人感到恐惧。 “段——” 他一开口,段宁便猛然停了下来。 段宁闭了闭眼,终于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不变的发僵的笑容,漠然地问道:“我是段宁,请问......” 那人眼睛一眨不眨,眼眶瞬间红了,神情异常激动。他终于看清了段宁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没有停顿地抬手行礼,叫出了永不会忘的称呼:“段斯上校。” 第47章 段宁滞住几秒,紧接着避开眼神,说:“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是江牧啊,您不记得——” “这位长官,”段宁打断了他,眼睛扫过他制服上的肩章,促然吸了口气,十分克制而有礼地劝告道,“请不要再跟着我。” 江牧像是不敢置信,顿时紧拧起眉头,模样竟然有些失措。 而段宁心中方才那样真切的恐惧,在此时多加上了许多深深的愧疚和痛楚,五味杂陈。 江牧是段斯曾经的部下,在西区战事吃紧时,他短暂担任过上校助理一职,后因伤回到后方修养,不仅阴差阳错地捡回了一条命,三年过去,他如今还在国防部任职,早已步步高升至办公厅副部长了。 就凭段宁,刚刚这话实属冒犯。 段宁声音很低地道歉:“对不起。” 他微微欠身,很快转头,继续往前走——段宁出来的时间是有些长了,汤越则似乎是出来找人的,恰好站在那儿,看着段宁和他身后的那位,不知道已经看见了多少。 汤越则自然地笑了笑,对段宁说:“招待会快要开始了,先进去吧。” 段宁点头,不再理会余光里那道怔在原地的身影,径直走进了宴会活动厅里。 不多时,招待会正式开始,苏纳总统出席活动,在台前发表了讲话。 毕竟最近的新联邦也算多事之秋,处在风云变幻之际,就算苏纳有三年前那波临危上任的形象滤镜在,民调率的下滑也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提及了近期掀起轩然大波的军火走私案,表示即便现在有了阶段性的胜利,对于破坏国家法制和安全的此类案件会加大打击力度,进一步深挖其背后的利益集团。 “说得真好。”汤越则笑了笑说。 即便一定不可能去做,说也当然要往好了说,显现出一副非常诚恳、痛心疾首的模样——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所有政客都必修的基本功。 现场还有摄像机,苏纳这话自然不止是对眼前这些人说的。 段宁表情不显,思绪游离,看起来像是没有在听。 直到前台的讲话结束,餐台区也已经准备了丰盛精致的美食。 他们站在整个大厅的靠后区域,汤越则往旁边瞥了一眼,再次见到江牧,终于有机会打招呼:“江部长。” 除了侦查委员会,陆军军事情报组在后半程也介入军火走私案,进行了独立调查,汤越则前不久为配合情报组,在国防部见过江牧,两人相互认识。 汤越则不由自主地看向段宁。 他在看见江牧对段宁敬礼,叫出那个名字的那一刻起,就轰然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对段宁做过那么多调查和猜测,或复杂或简单,却把段宁的身份想得太低了。不光是军衔等级上的,还有地位份量上的。 谁会知道安全局的秘密办事处旧址,拿得到最高级别审查密令下的文件,却为自己做不了主。 谁会从一个天之骄子沦为半个黑户,沦为甘愿待在傅轻决身边寻找机会的情人。 谁会在战后被迫失去腺体、失去指纹、改头换面,借用别人的名字苟活至今。 以至于在李铎死后,在战争结束、新政府上台之时,这个人最好跟着一起消失,连同他的声誉、荣光、赤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