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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葬礼(1 / 2)

来邻省探望的白夏莲和赵国平既没地方吃也没地方住,很快便被赵白河劝走了。除夕夜人被撞飞,过新年昏迷在床,这个年他实在过得不明不白。

躺到大年初十取了留置针,总算能下床简单活动的时候,陈石和孙小妹也过来探望。这两人才搞上不久,正处于干柴烈火的蜜月期,哪怕是在师傅面前也不懂克制。他们坐在床尾没问候赵白河两句,就自顾自亲得口水乱流,陈石那无处搁置的双手,挠得孙小妹一对大奶子到处乱晃。

赵白河跟看片似的,实在心烦,便摇摇晃晃起身,一瘸一拐出去接水喝。可回到病房时,陈石和孙小妹已然衣衫不整双双爬上了赵白河的病床,纯纯是把医院当成了主题情趣酒店。

人家毕竟用整整一果篮订了这间房,赵白河又怎么好意思将正在兴头的好徒儿扫地出门?

从门口退回,孤身来到走廊的尽头,赵白河透过玻璃望向阴雨绵绵的窗外。楼下的花坛里一径白玉兰正吐着苞,他盯了一阵,却也没觉得心情有好上多少。

他不喜欢医院,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例如此刻左侧病房里同样被车撞进来的人,相较之下,劫后余生的赵白河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了。这人四肢截去了俩,记忆有了障碍,此时正因为头外伤的继发性癫痫在病床上口吐白沫,两个护士死死按着,也没能控制下那不停抽搐的身躯。

这不就小姨的母猪疯吗?这个赵白河熟。曾经他和周檐一人负责一条腿,累得满身大汗的同时还不忘安慰身旁的表弟道:“你还按得住吗?劲真大……劲大没关系啊,说明小姨吃得好,身体结实着!”

此情此景,他又不禁想起周檐那个神神叨叨、无端发癫的妈来。

周檐他妈的疯子病是怎么也治不好的那种。白夏莲在桌上没少骂妹妹,却又带着白冬梅四处求医找高人,最夸张的时候整一个月都没回过家。科室主治、隐退中医、道观祖师,白夏莲带着疯子妹妹踏遍了整个省,可折腾到最后徒劳无功,白冬梅的心智甚至退回到了小时候,只知道缠着白夏莲这个姐姐,连自己有个儿子都想不起。

于是,白夏莲将希望放在了全国。她从银行取出了毕生积蓄,考虑要用这笔钱把妹妹带到西藏的佛教圣山做些法、驱个邪,看能不能求个佛祖保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可惜佛祖的庇佑还没来,小姨就自己急着上了西天。

小姨那场在老家举行的葬礼没见着多少亲戚,村里人估计也嫌神经病晦气,来帮忙的都没几个。

“白大姐,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怎么了?”

“那个,你叫我们来之前,也没说清楚是自杀呀……这个很难办的……”黄袍道士支支吾吾,故作为难,“这种要额外做法事的,不然就怕亡人心怀怨念,难以超生,变成厉鬼闹到家里来啊!”

道士搓搓手指,意思就是得加钱。

“什么厉鬼!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白夏莲听了这话鬼火直往头顶上冒,对着道士就是两脚狠踹,“要做就做,不做就滚!少给老娘来这套!做白事的那么多,老娘去找别家就是!”

在白夏莲一顿叱骂之后,笳乐的梆子终于敲响了第一声,铜锣唢呐不合节奏地相继挤入,念经的道士也戴上他的小蜜蜂扩音器,囫囵哼起往生咒。这场冷清的丧葬总算是开始了。

赵白河和白夏莲一起搬东搬西,沉重的钢管一节节拼衔起来,蒙上红蓝白三色塑料布,在院坝里搭成了个简陋的灵堂棚子。遗照、香烛、贡品,不多的花圈,一切摆好,白夏莲又指了指棺材旁边,那个对着火盆烧纸钱的侄子。

她向赵白河耳语一句:“你当哥的,这几天给我把周檐看紧了!”

周檐都坐在火盆前两天两夜了,谁也叫不走,还能怎么看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白河搬了个板凳,挨着周檐坐了下来。纸钱的黑烟又熏又呛,他看着表弟青白瘦削的脸上只有火光,没有血色,却只能非常不礼貌地回想起对方和自己打过的那不多几炮。

好像才十八岁吧,妈就死了,这么大个人以后谁来疼啊。

想到这里,赵白河一把夺过周檐手中的黄表纸,将表弟的脑袋硬按到自己的肩膀上:“要是累了你就靠着歇一会儿,我来帮你烧。”

小姨的很多事情,赵白河也只是听说。

那天,周檐那位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有钱老爹竟然亲临乡下,而他不辞辛苦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高三快毕业的儿子带去国外念大学,接受所谓精英教育。

周檐坚定回绝了父亲,却没想到白冬梅一见了旧情人,疯都发起新花样来。她神神癫癫扑上前夫的身子,嘶吼说:“我就知道你来救我的!我跟你回高楼房!这里都逼我吃药,吃红薯,打死他们!把他们都抓到监狱去!”

外婆上去拉自己女儿,却反被推倒在地起不了身。这爸来得莫名其妙,像是突然才想起有这样一个半大儿子似的,周檐看着堂屋里的一团糟,抄起扫把便将这个添乱的男人赶出了家门。

“你给我滚!”

既然不受这家人待见,那也没必要讨好,男人不再留念,坐上自己的宾利便驶离村子。而这时,白冬梅又像个阴魂不散的女鬼一样,趁周檐扶起外婆的空隙,从破旧的老屋里披头散发地就冲了出来,她一边跟在车后狂奔,一边还大叫着“救我!救我呀!”。眼看就快追不上对岸的轿车,白冬梅竟然一跃跳下湍急的河流,是拿命和前夫赛跑。

疾驰的轿车直到消失也没踩过一下刹车,在河里差点被湍流冲走的白冬梅让岸上围观的村里人看够了热闹,最后还是安顿好外婆的周檐纵身下水,将自己母亲捞上了岸。

那天之后,白冬梅受凉生了一场肺炎,接着就像开化似的,不叫也不闹了。她记忆恢复了不少,和正常人一样在家中做起家务、照顾起行动不便的外婆,还嘱咐儿子最后三周时间安心准备高考,一定能上个好大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风波已经过去时,她却毫无征兆地吊死在了家中的房梁上。

周檐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急救车和警察赶到时,他没哭也没闹,只是呆滞地坐在双眼暴突、舌头外伸的尸体旁。那些因痉挛和大小便失禁而产生的污秽,一大片糊在周檐身上,在五月末的闷热天里熏蒸出极不可闻的恶臭。

总之死得是很不体面。

至此以后,周檐没再说过一句话。有人说他已经被吓傻了,有人传他脑子里也遗传了些毛病,还有人抨弹他一滴眼泪不掉实属不孝,估计早就在期盼这个碍事的精神病妈妈早点归西。

想到这里,赵白河将黄表纸往火盆里一扔,又看了眼靠在自己肩膀上打盹的表弟。原本话就不多的表弟现下更沉闷了,赵白河叹了口气,伸手从后面搂紧了周檐的臂膀,让表弟能更近、更稳地靠在自己怀里。

他们两人唯一一次离开火盆,是去镇上为白冬梅办销户手续的时候。

办丧事的那几天,天天都晒着大太阳,从村子到镇上的那条新修的水泥路被烤得青烟直冒。赵白河趿拉着人字拖跟在一言不发的周檐后边,他陪着周檐几天没睡,脑子昏昏胀胀,走得也有些乏力,只感觉火烫的路面歪斜畸扭,胶融了一般,在吃他的塑料鞋底。

他和周檐一路走到镇派出所,户籍窗口,将死者资料递交过去。周檐坐在柜台边上填表,亲笔书写母亲的生前信息,赵白河站在表弟身旁,身上刚起的汗被屋内的空调冷气吹透,帮着工作人员一份一份地清点资料。

小姨的身份证剪下一个角后便被退还回来留作纪念,小姨的死亡证明上红色印章刚好盖在了自缢窒息的正上方,掉了壳子的户口本里,也被抽得只剩周檐那薄薄的一页。

赵白河接过户口本,却发现身旁的表弟不知何时开始,一动不动停了笔。他顺着表弟凝滞的目光看去,在民警身前斜放着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份陈旧的、没来得及更新的户籍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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