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阙丘这样的小镇上也都时常能够听闻。《仇将军大破天王阵》,《白袍小将辕门射戟》等等桥段甚至被编写成了戏文,梨园传唱,妇孺皆知。 袁香儿想到他这样一个人,险些被囚禁在后院,折磨至死,心中免不了戚戚。 “您不必多虑,只需专心静养即可,”此处人多,袁香儿紧守承诺,绝口不提他的姓氏名讳,“等过完年,咱们再一道北上,我必为您的事尽力。” 仇岳明低首垂目,行了个军人间常用的抱拳礼。 告别鼎州,扬帆起航,顺着沅水逆流而上。 两岸青山,江影空阔,碧波云淡,不由令人心情舒畅。 袁香儿坐在楼船二楼的厢房,陪着娄太夫人饮茶。 她轻轻转着手中的青玉茶盏,凭窗远眺,有些心不在焉。娄太夫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船头的甲板尖上,一人迎风而立,衣襟飘飘,若流风之回雪,容颜皎皎,似朗月之凌空,只疑鬼神下红尘,不拟人间俗物。 “那一位是和阿厌一般的人物吧?”娄太夫人开口问道。 “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袁香儿感到有些吃惊,她天生阴阳眼,都未必能凭借肉眼看破南河的妖身。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他身上有那种气质,看上去高傲冷漠,实际上单纯又柔软。过于寂寞,又什么都不愿说出口。”娄太夫人依稀回忆起往事,露出了一点笑容,“总是害得你时常不明白要怎么哄她开心。” 乌圆正蹲在窗台上舔自己的爪子,听了这话哼了一声,“心里想要又不肯说,这不是傻子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并不是所有妖精都这样的哈,本大爷就从来都不这样。” “是是是,我们家的乌圆是爽快又可爱的小甜饼。”袁香儿利用使徒契约,在脑海中同他说话。 乌圆从窗台上跳下来,满意地喵了一声。 “哎呀,好可爱的小猫。”娄太夫人伸出手指,挠小山猫的下巴,能享受绝不回避的猫大爷,立刻眯着眼抬起脖颈,舒服得开始哼哼。 “当年我和阿厌在一起的时候,最拿手的事就是哄她开心了。”因为快要抵达阙丘,娄太夫人显得有些兴奋,谈兴很高,“无论她再怎么生气得暴跳如雷,我只要挽着她的胳膊,多多地说一些甜言蜜语哄她,她立刻就能把刚刚发生的不愉快给忘记了。真希望这一次去,还能有机会再哄一哄她开心。” 哄他开心呀,袁香儿下意识地把视线投在船头的那个身影上。 南河独立船头,闭着双目,一手掌平举托在身侧。如果拥有袁香儿这样天生对灵力敏感的眼睛,此刻就可以看见天空中的星星落下丝丝缕缕星光,点点汇聚在他的手掌心中。星光满溢,又一丝一缕地掉落在甲板,如流水般散开,渐给整艘高大的楼船镀上一层淡淡银辉。 船老大正一脸疑惑地问船员,“老子走了半辈子的船,还是第一次遇着这种情形,明明大风的天气,逆流而上。船身却一丝震动都没有,平稳得像是在地面上一样。真是怪哉,奇了。” 年轻的船员嬉笑回答,“能平顺安稳不正是好事吗?老大你恁得多心。” 船行的一点点变化,引不起年轻的船员的注意,他兴致勃勃地看着远处的甲板上,一位年轻的小娘子正走向船头,去到她的心上人身边。 袁香儿来到南河身边,默默看着他在碧波万顷间采集星力,凝练肉身。 南河狭长的眼睑睁开,琥珀色的眼眸转过来,那里面依稀有星河流转,似乎藏着万千心思, “小南,”袁香儿后背靠着船橼,河风吹乱了她的鬓发,“我不会像他们那样。” “不会像什么?”南河有些迷茫。 “不会在你成年之后,就认不出你来。不会明明承诺了却又没做到,让你白白等待那么多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她此刻觉得就是想说,“我绝不会这样,我不舍得。” 南河看了她半晌,一脸平静地别回脸去,似乎对她的话毫无反应。 一双毛绒绒的耳朵尖,突然从乌帽的边缘挤了出来,透着一股难以掩盖的粉色,在风中抖了抖。 “别,别收回去,先让我摸摸。”袁香儿苍蝇搓手。 第41章 楼船泛泛排波劈浪,骄阳正好,照得水面波光粼粼。 眼前的人背对着河面,笑面如花,卷曲的睫毛轻颤,像是一双扇动着的蝴蝶翅膀。南河觉得胸口也有一只蝴蝶飞过,轻轻地停在枝头,唤醒了一树春花。 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几分窃喜,几分跃跃欲试,向着他的耳朵伸出手来。 南河突然开始惧怕那只白生生的手,直觉告诉他必须躲开,但身体却被死死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柔软的手越来越近,一把握住了他敏感的耳朵。 她还在笑,眉眼弯弯全都染着欢喜,皓齿轻轻咬住了红唇。 南河发现自己的内心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他突然明白了所谓的成年,不仅是自己的身躯得到重塑,力量变得强大,更代表着他会从内心深处自然而然地产生某种新的感情需求,某种神秘的,不可言述的欲求。 他的心跳莫名开始加速,一下比一下更快,一下比一下更响。 拍打在船头那些喧闹的水浪声,似乎都被胸膛中如鼓的心跳声盖过, 他觉得自己不像是站在船头的甲板,而是立足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明明看见苍驹、厌女,一个个在这里摔得片体鳞伤,偏偏还是准备闭着眼睛跳下去。 这就像是一场战役,还没有开始,他却已经要输了。战斗是天狼族的本能,而他不允许自己在战斗中失败,失败,对他来说时常就意味着死亡。 但这一次,他站在深渊的边缘,已经无路可退。 那人还在阳光里笑,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喊着他,“小南,小南。” “我不舍得呀。”“让我摸摸。” 细细软软的声调,却比最为锋利的牙齿还要厉害。温温柔柔的手掌,却比最为坚硬的利爪还要恐怖。 南河开始丢盔弃甲。 作为一只天狼,他知道自己一生只能选择一位伴侣,这颗心一旦交出去,就再也拿不回了。然而眼前的这一位只是一个人类,人类的生命,只有短短的几十年。将来那悠悠漫长的岁月,他将会比从前过得更加凄惨孤独。 他该怎么办? 他无可奈何。 那人掌控着他最柔弱的要害,不肯松手,使他缴械投降,无从反抗。 她口中说着甜言蜜语,残忍地得寸进尺,最终撕开了他的胸膛,将那手伸进他的血肉之躯,握住了他那一颗滚烫的心。 丝毫不顾他的苦苦哀求,一把将它摘下,就那样地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