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或许应该说是一具还吊着一丝气息的尸体。 “原来,我并不是杀不了它。而是不敢,不敢拿我自己的命去拼罢了。”微弱的声调响起,喃喃自语般,“看来,我也没有那么恨它。或许我一直在恨的只是怯弱的自己。” 皓翰没有回答,埋头迈步前行。 “我……已经……没有力量控制你们,其它人……都跑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说过的,我们监兵一族,向来崇拜强者。你打败我的那一刻起,我承诺过奉你为主。”皓翰脚下飞驰,“主仆一场,有始有终,就送你一程。” 皓翰在荒野中跑出很远,一直再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在他以为那个人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 身后传来自嘲的声音,“上天待我终归还不算太差,像我这样的人,在最后的时候,身边竟然还有……” 还有什么,妙道没有再说下去。 皓翰在一个人类的村庄附近停下脚步,路口处有一棵苍老巨大的梨树,它不知道在这里扎根了多少个年头,枝干粗大虬结,却依旧生机黯然,开满了一树梨花。 皓翰问道:“就是这里吗?” “有……没有一颗梨树,结满果实,黄色的果实。”妙道的眼睛看不见,此刻也无力再感受世间灵力,他的世界里只留下彻底的黑暗。 “现在是春天,怎么可能有果实。只有花,一树白色的花。” 空气中飘来梨花淡淡的清香。 妙道似乎回到那个风吹麦浪的季节, “开心一点吧,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呢。” 初识的朋友坐在梨树的枝头,递过来一颗黄澄澄的果实, 皓翰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一句叹息, “我……后悔了。” 苍白的梨花飘落一地,身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皓翰在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那具失去生命的尸体埋葬在这里。 …… 时光荏苒,几度春风,古老的梨树始终驻立在原地,看尽人间聚散,我自花开花落。 一位清婉佳人挎着竹篮从树下走过,她的身边跟着一位昭华正胜的少女。 “云娘子,袁小先生。家去呀。”田野里劳作的农夫直起腰打招呼。 这两位是新近搬到他们村子的邻居。 她们买下了一座废弃的屋脊,也不知怎么收拾的,很快就修整得漂漂亮亮,野趣盎然。庭院里甚至移植了不少大树,其中一颗榕树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最为醒目。往来的客人也多,庭院中日日笙歌,热闹喧哗。 二人性情温和,和善好相处。年少的那位更是修行中的方士,虽然年轻,但法力高强,驱邪辟祟,祝由十三科都十分擅长,收费也多半是象征性的。村里人有些头疼脑热的动静都喜欢前来寻她。不日之前还刚刚治好了他小儿子的夜疾。 农夫从地里掰了数根玉米棒,不由分说塞进云娘的篮子里,红着面孔跑远了。 看着慢慢远去的袅袅背影,他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袁小先生这样年轻,哪成想竟是神仙般的人物,一道符水赐下来,我家狗蛋多年夜哭的毛病就给瞧好了。不服她都不行。” 和他并肩在田地里的老农直起脊背,眯着眼睛看了一会,“要说神仙一般的人。我们村曾经也有过一位。” “听我爷爷辈的事了。我小的时候祖父就告诉我,村子里曾经来过一位神仙,他和她的妻子在这里住过好多年。为大家辟邪去凶,排忧解难,护一方安危多年。如今还有人家供奉着他们夫妻的长生排位呢。” “哦,对了,那位妻子的名字好像也有个云字。” …… 袁香儿挽着云娘的手,路过坠着稀稀拉拉果实的梨树。 “我还没走过这条路呢,师娘,好大一棵梨树。” 女孩子都难免有爱美之心,这些年她好说歹说,使劲办法,终究从清一教信任掌教手中置换了一枚驻颜丹。永保青春容颜。人看起来年轻,心也就年轻。远远瞧着那些小小的果实起了玩心,想要上树摘取。 “真是,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你师父一样。”云娘看着那棵梨树,想起旧日往事,“很多年前,我们曾经在这里住过,那时候,你师父也最喜欢爬这棵梨树呢。如今这树的年纪毕竟大了,果实结得也没有当年那样的多了。” 云娘和袁香儿都有驻颜之术,也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久居。过个一二十年,掩饰不住的时候,总要将整个庭院搬走,换一个地方居住。好在袁香儿已经摸清了石桌小世界的妙用,能在每一次搬家的时候,把庭院内一应想要带走之物,收入石桌的芥子空间。搬家起来,倒也并不怎么麻烦。 “咦,树底下怎么有一座坟冢。”云娘拨开草丛,杂乱的长草中露出一块被荒草掩埋了的破败墓碑,吓了她一跳,“是谁的墓呢?怎么连个字都没有刻?孤零零的,看起来怪可怜的。” 云娘拔掉些许杂草,从竹蓝中取出一小壶刚刚在集市上买的秋月白,摆在了石碑前,“这个给你吧。” 她站起身,招呼袁香儿,“回去吧,阿香。虺螣她们今日不是要来家里吗?早些回去准备点好吃的。” 袁香儿却仿佛看见了什么,看着梨树下的阴影愣了半晌,方才勉强跟上,“诶,就来了。师娘。” 午夜时分,万物寂静,魂魔之时。 袁香儿悄悄回到这棵树下。 野草丛生的孤坟后,阴影立着一个昏暗的身影。 眼眶空洞,右臂截断,浑身是伤。 一如十来年前,死去的那位国师。 “这么长时间过去,有什么事不能忘记?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袁香儿对着那古树后的一抹残魂说。 暗哑冰寒的声音低低从昏暗中传来, “像我这样一身罪孽之人,即使步入轮回,也只有被打入畜生道的命运。为奴为役,任人驱使。又有何生趣,不如就此慢慢消散于天地间。”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所为是罪孽?”袁香儿淡淡开口,“我的母亲曾告诉过我,一个人犯了错,就应当承担自己所造成的结果。” 黑暗中的阴影沉默许久,“说来也罢,生死道消,重头来过。再无往日丝毫记忆,我已然不是我,又何必介意为人为畜,境况如何。” 袁香儿从怀中取出玲珑金球,“若是想要离去,我可以送你一程。” “你……师父呢?” “师父虽然不太好,总归还活着,活着就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 那残破的幽魂在夜风中微微动了半步,又慢慢退了回去,“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 往生咒伴着铃音,悠悠响彻在村郊的夜色中。 一抹细细萤辉,穿过梨树繁密的枝叶,告别枝头零落的果实,向远处飞去。 回到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