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孟彰道:“我们的身份。” 身份…… 商老爷子再看了那只手掌一眼,终于反应过来了。 是了,他们再怎么鲜活,也不过是一介阴灵。作为阴灵,他们确实可以影响族群,但要说真正决定族群的命运、引领族群发展的方向,却还得要是生人。 已经失去了肉身皮囊,生活在阴世天地里的他们,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那样的机会。 商老爷子那点不知什么时候紧绷起来的心神陡然放松。 他失笑摇头:“是我忘了。” 孟彰和谢远谁都没有说话,只放任商老爷子自己消化那掺杂着笑意、慨叹与隐隐失落的心情。 待商老爷子将这些心情消化殆尽,原本还存在于胸臆之间的质疑也跟随着消失不见。 “既然小郎君有此胸怀,我商叟便助你这一把,你想怎么做?” 孟彰笑了笑,站起身来肃然作礼而拜:“多谢商老先生。” 商老爷子坦然受他一礼,催促也似地看着他。 孟彰暗自整理过言语,跟商老爷子细细说道出来。 “……择选有志气、有胸怀、有仁义的生人阴灵入梦境识文计数……” 商老爷子点头,明白面前这个小郎君的顾虑。 虽然是要将智慧、力量和修行播撒到整个人族族群之中,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中的先后次序就不重要了。恰恰相反,它很重要。 相较于庞大的人族族群,他们这些人手边能够调用的资源还是太少了,纵有动作也只能分批来。而,不是他夸口,真要是他们真正开始做事,他们的动作一定会在天地间掀起些风浪。 那些最早把握住这个机会的,毫无疑问将能比其他人攫取到更多也更庞大的好处,还能凭此在人族接下来的变革中占据更重要的地位。 这些人可能会成为他们的盟友,也可能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如果他们在事先没有经历过任何甄选的话。 历经过世事颠婆、见证过岁月流荡的商老爷子从来不会小觑人心,他自然也不希望面前这位自己初初确定下来的盟友,年纪小小又被宠溺着长大的孟彰小郎君会保持着小孩儿特有的天真,轻忽了这方面的危险。 那将会是他们这些同盟的最大危险。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小郎君虽仍然不失热抮和坦荡,却也不是天真到无知无觉的地步。 真是天大的好事。 商老爷子看着孟彰的目光又更宽容了几分。 “很好,你考虑得很周全。”商老爷子道,“还有别的吗?” 孟彰点了点头:“除了文字和数字以外,我们可能还需要教导天下同胞足够让他们生存下来的手艺。” 另一边厢始终沉默的谢远点了点头,在孟彰之后补充道:“我人族上下有一个完整的、足以维系整个族群生存、调动族群内部种种资源的体系。” “这个体系只凭单一的职业和技艺是支撑不起来的,我们需要让它们发展,让它们源源不断地生产出足够维系族群稳定发展的用品。” 商老爷子也是很赞同:“各行各业,原就缺一不可,这是该当的。” 他目光梭巡过谢远和孟彰,最后停在孟彰身上,含笑道:“听你们的意思,这部分你们是预备着交给我来?” 孟彰点头,严肃问:“老先生可敢接下?” “当然,”商老爷子道,“义不容辞。” 各行各业的技艺与调配,不是普通人能够支撑得起来的。哪怕是庞大的世家,只它单独一个,恐怕都是捉襟见肘,处处为难。 他们座中这三人里…… 谢远固然出身陈留谢氏,但他不过是陈留谢氏一个旁支子弟,能调用的家族资源并不多;孟彰到是能作为麒麟子得到安阳孟氏族中的最大帮助了,但安阳孟氏的根底摆在那里,他能调用的家族资源同样很有限。 如此一计较,可不就剩下他了么? “但是小郎君得知晓,”商老爷子事先跟孟彰说明,“我所能提供的,可能只是基础,不会有太精湛的技艺。” 孟彰当然理解。 “这就已经够了。”他毫不犹豫说道。 孟彰现下想着的都只是基础而已,还没有贪心到要将一方大势力收录的高深技艺也要一网打尽的地步。先不说他没有这样的立场,只单说那些精益求精的技艺,也真不适合基础教育。 商老爷子细细打量孟彰一阵,更是满意。 “还有吗?”他问,语气一时更是柔和。 孟彰停了停。 谢远看了他一眼,到底微微低头,不说什么。 孟彰终于道:“老先生,在学习文字、数学这些基础知识和基础技艺的同时,我还想要调动各方人力,让他们自己去尝试着处理自己身边的难题。” 商老爷子端着茶水的手僵在原地,直到少半饷后,他才想起要将这杯盏放下。 但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杯盏中的水已经不只是涟漪了,还有几滴挣脱了杯壁的束缚,飞溅着打落在他的衣裳处,落下一点点暗色的轨迹。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好不容易回过神,商老爷子近乎怒喝地问。 “我当然知道,”孟彰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他,“我只是要将我人族族群千万年存在的信念点醒而已。” 孟彰直视着这个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惊恐的老先生。 “这原也是该当的,不是吗?” “哪里就有什么该当不该当。” 伴随着商老先生这声音的,还有杯盏被重重放落在几案上发出的声响。 “旁的事情你做了都没什么,只说你是狂妄天真也就罢了,但这件事情,你真要做,而且还是大规模地做,就没有人愿意站在你那边的。” “你会是他们的敌人!” 岿然坐在原地的孟彰,更像是伫立在海岸边上的石壁,任你飓风大浪呼吼扑啸,他只不动不摇。 “但是如果不将信念重新点醒,就算我们做得再多,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无法形成质变,让我同胞族群脱离真正的危险。” 商老爷子尽管还被各种复杂情绪冲击着,但到底没有影响到他的理智,他仍旧能从孟彰的话语中精准地提炼出重点。 “你说什么?让我同胞族群脱离真正的危险?什么危险?” 商老爷子看看他,又看看谢远,最后目光重新回落到孟彰的身上。 孟彰这话不是脱口而出,他早有计较。 这会儿哪怕谢远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凝望着他,孟彰也只是先对他笑了笑,然后便转回目光去,全力应对商老爷子。 谢远心下暗叹,却也没有做声,就在旁边坐着安静听。 “老先生真的以为,我同胞族群需要面对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