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随口一问:“那二哥,这几日,港大你还要去吗?” “不去。”他脸色难看。 陈家宿压住上扬的嘴角,俨乎其然:“真不去了?” 纪淮周冷眼盯着他,砰得重重搁下酒杯。 “避嫌。” 陈家宿脊椎绷紧,以为自己要挨揍,纪淮周酒杯一丢,什么都没再讲,径直离开。 后几日,纪淮周确实没再去港大。 他回了英国,应付纪家形形色色的所谓长辈。 日常是在纪世远的书房,他们斥责他日夜荒淫,不成样子,但他接管的部分家业近几年都风生水起,又把他们的嘴堵得水泄不通。 纪淮周永远一副傲慢的样子,仰靠在沙发里,挑唇叼着雪茄,翘着腿,胳膊敞开搭在沙发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总之他们恨他妒他,却又始终奈何不了他。 不止纪兰濯,他在那个位置,就如在城墙之上,底下众人都绷紧弓弦,只等着将他万箭穿心的时刻。 这四年,其实他死过很多回了。 但他不再是曾经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享受死亡的刽子手,因为这回,他有想要再见的人。 周围的人都带着虚伪的假面,虚情假意,各怀鬼胎,恢弘如古堡的纪家老宅简直是一座巨大的监狱。 时常夜深人静,他会躺在天台,望着黢黑的天,回想过去在棠里镇的日子。 一到清晨,院子的青瓦上总有鸟雀啁啾,远处茶馆有唱曲声,阳光流淌进青砖黛瓦的街巷,绿水上海棠花瓣似雪纷飞,落向摇曳而过摇橹船。 堪堪到他腰骨高的小孩儿,每天都扯着他衣角,跟着他走过巷子,去镇子口的早茶铺。 她要牛奶,不要豆浆。 经常梦醒时分,他都错觉此刻还是四年前的自己,他要起床,带她去吃早饭,不能让她饿肚子。 但一睁开眼,是一万多公里外的伦敦。 这四年他自己就这样过。 但每每想到她一个人在美国,当晚他都能抽出一地的烟头。 从英国再回到港区,是在一周后。 纪淮周直接开车去了港大。 那夜下雨了,港区的雨没有江南水乡的细细绵绵,一落下来,像鸦黑色的天在痛哭。 他车子停在去宿舍的弯道路口,后颈枕在椅背,雨刮器一左一右,挡风玻璃一秒清晰,一秒模糊。 可能是在几个钟头后,也可能只过了十几分钟,他暂时失去了时间概念。 终于女孩子出现在了视野里。 她今天穿着很淑女的短袖连衣裙,法式方领,浅蓝色的油画纹理,长发编着鱼骨辫。 她和那晚的学长在一起。 他们躲在同一把伞下,从他的车窗前奔过,她一只手扯住托特包带,一只手遮在额前,而男生左手握着伞,伞面倾向她,右胳膊以一个保护的姿势,虚虚环过她后背。 那盏供电不足的路灯彻底坏了。 雨天,前面又是一路漆黑。 纪淮周在反感又担心她滑倒的复杂心情下,胳膊一抬,打亮了远光灯。 两束暖烫的光穿透雨幕,照映在他们身后,像旧时棠里镇的老式放映机,投出银河流动般的光束,打在泛黄的幕布上。 他倒是成了看电影的人。 她在门口笑着和那位学长挥手告别,往这边望了两秒,大抵雨幕朦胧,并不能看清。 纪淮周看着她走进宿舍,身影消失在可见范围,才关掉了远光灯。 他没下车去。 当哥哥的,确实应该要避嫌。 他耷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在车里再坐了几分钟,双手扶上方向盘,准备离开。 这时女孩子又奔出了宿舍。 她撑着把伞,一只盒子压在身前,看上去是有东西忘了给那位学长。 一台车子开上路口,她走得急没留神,迎面撞上,淅淅沥沥的雨里一声刺耳的急刹。 她忙不叠退开,颔首几下向车主赔不是。 刹车声响的同一秒,纪淮周就凛了眸,倏地推开车门,大步迈过去,一把捉住她胳膊,将人扯到面前。 许织夏被他拽得略一踉跄,又因他臂力站稳。 他愠怒的训斥声当即砸下来。 “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 许织夏在他凶巴巴的语气里呆愣住,昂起脸,对上他压抑怒气的目光。 他阴沉严厉地盯住她,胸腔一下又一下重重起伏着,似乎还心有余悸。 雨势渐大,他有几缕碎发被雨打湿在额前,头发和衣裤上湿漉漉的水痕越来越明显。 情绪混在氤氲的雨雾里。 许织夏一眨一眨,依顺地望着他,胳膊慢慢抬上去,把伞举高到他的头顶。 第32章 无心良夜 【不是不爱就全都不爱,灯火可亲的十三年不会瓦解,你依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周楚今】 - 雨水从伞沿滴落,连绵不断地在他们周围洒下一圈珠帘,万籁都淹没在雨里。 她望他的目光清澈,垂敛的眼尾隐约有几分委屈,因为刚刚被他凶过。 “我看到你在这里。” 许织夏在雨声里对他说。 纪淮周瞬间哑火,翻涌到至高处又一秒平息,情绪陷在这大起大落的感觉里有些古怪。 甚至一时怀疑起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找我的?”他问。 许织夏坦诚地点点头:“嗯。” 她抱着的盒子里,装的是他的领巾。 纪淮周深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态度不自觉温和了,但也不忘习惯性说教训的话:“我什么时候不能找,急什么,电话干什么用的?” 许织夏乖乖听训。 小时候她也都是这样,犯错了就老老实实站着,不反驳,不顶嘴,偶尔可怜巴巴,偶尔无辜地看他。 她知道哥哥舍不得骂她的,他只会装模作样假凶两句。 “哥哥,你头发和衣服都湿了,”许织夏说:“上来吹吹干吧,这个天气容易感冒。” 她眼里的担忧都是真情实感。 上回他来,她还要把他藏起来,这回倒是落落大方,讲道理,她不躲着他了,是好现象,但纪淮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不怕解释不清了?” “没关系,你是哥哥,也是家长。” 明明身陷雨夜里,纪淮周反而感觉四周密不透风,没留一个呼吸的出口。 他没讲话,接过她手里的伞。 那个时间点,正是芙妮完成今日课业在客厅放松的时候,她敷着面膜,端着碗蓝莓窝在沙发。 芙妮爱看老电影,当时电视机里正在放《廊桥遗梦》。 这部经典影片讲的是一段被世俗诟病的婚外情,一段仅仅只有四天,男女主却铭记了半生的禁忌之恋。 在斯坦福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