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自己。 楼外月还是说:“好。” 他的回答不加犹豫,反而让人心生怀疑,玉珍珍稍稍蹙眉,问道:“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楼外月不吱声了。 “……算了。”玉珍珍轻轻出了口气,疲惫地道,“明天早点出发吧。” 他不是很想搭理楼外月了,但也没有立刻去睡觉的意思,明明累得要命,可玉珍珍现在连呆在万欣身边都会觉得坐立难安。之前不是这样的,之前这个世界好歹还有万欣的怀抱是温暖的。 玉珍珍觉得自己被某种神秘的伟力所操控,湿淋淋地从自己原本的躯壳里抽了出来,在楼外月意识到自己就是他的儿子后,玉珍珍就不是玉珍珍了,他被生生抽离,留下那具淫贱的肉身在人世受难,雪白的肌肤一道道鞭笞出血痕,新生的嫩肉便一次次被撕裂。他早已不再感到疼痛,他也不知道真正的自己会去哪里。 玉珍珍恍惚又想起,方璧山死了。 “……什么感觉。”他道,“杀掉他时,是什么感觉。” 楼外月短暂愣了一刻,就明白玉珍珍指的是谁。 昏暗的树林里,有野鹿的身影一晃而过,没能听清脚步声,它就已经消失了。 很久后,楼外月回答道:“没感觉,就和吃饭一样。” 玉珍珍颔首,进马车去了。 这一晚,玉珍珍断续做了很多个噩梦,惊醒过很多次,每次醒来都不记得梦里见到的是什么,只有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处铭记于四肢百骸,以至于不得不用力呼吸,颤抖着张开缺乏血色的嘴,以免痉挛的心脏就此罢工。侍女白天也累了,抓心挠肝地在马车里到处滚了阵,就摊开四肢睡得很熟,身边些微的动静无法吵醒她。 玉珍珍醒来,又强迫自己入睡,反复两三回后,当玉珍珍再次睁开眼睛时,楼外月正好弯腰将他从马车里抱出来。 天边蒙蒙亮,夏日有着一年四季最为漫长的白昼,尽管此刻时辰尚早,侍女都还无需振作精神逼自己起身扎马步。 “做什么?”玉珍珍哑声道。 楼外月一言不发地横抱着他,来到自己昨夜休息的树桩边重新坐下,他一系列的行为表现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玉珍珍心里忽一阵腾起的怒火,就要不管不顾从他怀里挣开,楼外月的双臂却在这时稍微紧了紧,用说得上是万分温柔的力道将人拦了回来。 “你……” “嘘。”楼外月低下头,在青年陡然紧闭的眼皮上亲了亲,他小声道,“没事了,睡吧。” 本来就没事。玉珍珍想。真的莫名其妙。 “十五夜,十五夜……月亮圆圆,人也团圆……” “宝宝快合眼,睡呀睡呀软绵绵……” 噩梦千奇百怪,真要归结无非就那几种,早几年玉珍珍做的最多的,便是梦见被烧毁的天涯阁。 倒塌的望月阁,带火的流箭就像流星一样穿过天空,湖泊与河流在沸腾,尸体一具接着一具上浮,大地震动得那样厉害,楼桦疑惑为什么它不坍开一道口子,把入侵者全部吞进肚子里去。 他梦见死亡,梦见离别,梦见父亲,也梦见自己。 玉珍珍不记得自己这些年究竟做过多少噩梦,他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永无休止的梦魇,逃啊逃啊,不会有醒来的那一天。 楼外月送给他的童谣,在那些年里一次都未响起过。 事到如今再来唱,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玉珍珍闭着眼,一动不动,日出的阳光暖洋洋照在他身上,楼外月仍抱着他,拍着哄着,生怕他变成一尾滑不溜秋的小鱼逃走似的。 气温逐渐升高。 楼外月不知不觉抱得更紧。 玉珍珍活活被热出了一身汗,忍无可忍,他一掌用力推到楼外月下颔上,怒道:“滚开!别挨着我!” 第60章 58 自楼外月意识到他和玉珍珍究竟是什么关系后,侍女就陷入了一种盲目快乐的心情当中。 即便玉珍珍和楼外月现在几乎都不怎么对话,但在她看来,最大的难关已然度过,拳打薛重涛脚踢沈晚指日可待,现在就等着父子双双把家还,解开心结面向未来,美好的小日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咿呀咿呀咿呀呀…… 在侍女美得快要冒出鼻涕泡时,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现在的氛围有多么糟糕。 晚上在客栈过夜,原本一直是玉珍珍和侍女一间房,他二人在薛府相依为命,如今对彼此没有太多避讳,如果可以侍女甚至愿意抱着玉珍珍的手臂睡觉,但玉珍珍还是坚持在两张床榻中间用屏风隔开,以示男女避嫌,至于楼外月,他从来独自睡一间。 但这一次,在玉珍珍跟着侍女进屋前,楼外月从身后轻轻揽住了他。 “跟我睡吧。”楼外月的态度恳切得近乎低声下气,“我不会吵你,你要是不想挨着我,我可以睡在地上。” 玉珍珍微微抬眉,平静地看了楼外月片刻。 “你要和我睡?”玉珍珍问。 楼外月垂下眼睫,轻声说:“我只是很想你,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我不想和你分——”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面对父亲这样温和的态度,玉珍珍却略带烦躁地直接打断他的话,楼外月微微怔忡,只见玉珍珍深吸了口气,要笑不笑地道:“你忘了我对你做过什么了吗。” 楼外月:“……” 玉珍珍:“现在懂了吗?离我远点。” 说完,他就要转身进屋落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楼外月下意识又牵住他的手臂,玉珍珍被他这样黏黏糊糊的举动逼得怒从中起,登时便要将人狠狠甩开,楼外月拦下他,快速道:“我知道你那时只是在和我怄气,玉珍珍,是我不好,没有立刻认出你……” “怄气?谁和你怄气!” 看楼外月的脸色,显然是不明白为何儿子又突然发起脾气,不过这段时间他也算适应了玉珍珍的喜怒无常,刚要继续耐心哄劝,玉珍珍刷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在楼外月胸膛上重重一推,当着男人的面,就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上了。 门板的灰尘被这一下震得扑扑簌簌。 换任何做父亲的被儿子这样甩脸色,不说大发雷霆,至少也要当场把人抓出来好好教训一顿,楼外月自始至终都只静静站在门外,里面传来侍女的询问声,走动声,移动屏风的碰撞声……却始终没有玉珍珍的回应,楼外月没有听下去,慢慢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厢房。 他现在已经不再戴面具眼带了,天下第一美人的容颜毫无保留,客栈的走廊狭窄,脚下踩的地板一个不留神便会吱呀作响,昏黄的光线从他头顶淋下。 一切都让人感到扫兴,一切也都仿佛是为了烘托此刻走过的楼外月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