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地转身面对楼外月,要不是胆子还没大到那一步,就得拎着人衣领子拼命摇晃了:“换以前,一个时辰不见贵人你都受不了吧?!可你算算你都躲他多少天了,闹什么矛盾也不至于——” “九天。” “你听,都九天了,足足九天你躲着——” “九天,再加上三个时辰。” “哦,哦,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见楼外月始终平和而淡然,完全不见在外人眼中不可一世的冷傲,万欣不好再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她怕冷般抱着膝盖,也跟着抬眼看夜空。 又过了很久,她低声说:“贵人要气哭了哦,你不肯去见他,他会觉得自己又被父亲丢下了。” 楼外月也轻声道:“但你也知道,我永远不会丢下他。” “我知道没用啊,贵人本来就容易多想,特别是在面对你的时候,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打算,可你就一直躲着不肯见他啊。” 楼外月便不吭声了。 他其实真算得上能言善辩,但今夜不知为何,面对万欣的发言,只是一味地节节败退。 然后,他一扬手,将酒坛狠狠摔到了檐下的花丛里。 “我见他会出事的。” 就像做出这样夸张行为的是另一个人,楼外月的态度依然平静,除了语速稍微变快外,那音调里甚至还有几分隐晦的温柔:“你明白吗,会出事的,而且还是很不好的事情,我不希望这样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暂时不能去见他。你明白吗。” 第95章 87 万欣不太明白。 万欣深感离谱。 万欣不可置信地想,不是吧不是吧,难道都到今天了,这位前辈都还没看出自己到底藏了什么心思吗?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而楼外月接着道:“无论如何我都是玉珍珍的父亲,为他的考量始终该排在最前,与他相比,我个人的欲望根本无足轻重。” “哦……原来如此……原来你是这个想法……” “玉珍珍还小,又信任我,哪怕不知道前方是何地,懵懵懂懂地便也会跟着我。”楼外月叹了口气,“可我知道前面等着的是什么……我虽然是他的父亲,却也不能捆绑他一辈子,玉珍珍是青年人了,他应该有更好的,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时隔多日,逻辑大师万欣的脑筋又开始飞速转动。 电光火石间,她略过看似体贴周到的虚词,直白指出了楼外月话语中的漏洞:“又是孩子还小,又是孩子长大了,哪有这么便利的说法,孩子还小,所以不需要过问他的意见你就能替他做安排,孩子长大了,所以不管他是什么想法你都要跟他分开。这一套又一套的标准可给你整明白了!” 楼外月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 万欣对此毫无所觉,只顾着无比犀利,一字一句地道:“假装尊重孩子意见的家长最讨人厌了!” “……哈哈哈!” 毫无预料爆发的清朗笑声骇得万欣当即跳起来,一个不留神又蹬下去几块泥瓦,少女睁圆了眼睛,犹如小动物般充满戒备地看这个陡然发狂的男人,楼外月不仅笑,更是在猛拍自己大腿,连杀数十人也没让他如此狼狈,仿佛下一刻就要接不上气,那笑音里有着喘息的意味,断断续续地发出:“哈哈哈……有道理,是这个道理……这样怎么可能不讨人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对自己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吵醒人家这件事完全不以为意,左右玉珍珍的卧房离这里很远,病中又睡得很沉。那样洒脱到任性的姿态,就仿佛是在宣告,既然不会打扰到那病中的青年,便合该所有八年来装聋作哑的人,都出来瞧一瞧楼外月此刻的情态。 银河浩瀚,明月昭昭,他笑得难再言语。 万欣根本不清楚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莫名害臊,掐着掌心一个劲儿想要制止他:“小点声!这么晚了,大家都睡了……小声点呀!” 她看得出这对父子挣扎徘徊的情感,可看得出是看得出,要让她一个不沾风月的小少女也跟着陷进去理解,便是万万不能了。万欣急得脸都涨红了,于她而言,世上一等一要紧的事便是贵人是否幸福,那些压死人的所谓伦常也需要为此绕道,她能这样想,是因为她珍重那曾给予自己庇护的青年,可其他人又会作何表态? 楼外月在对待玉珍珍的事上慎之又慎,生怕那来自父亲的爱意会逼得青年无路可走,而玉珍珍一旦不在他跟前,竟像世间万物都没什么值得他却步的价值,不引得所有人来见证都不肯罢休,楼外月的前后心态矛盾至此,他自己都察觉不到半分吗? 她糊涂地目睹今夜发生的一切,脚下如踩云端,只见楼外月笑过不肯作罢,长长地从肺腑里叹息一声,说是叹息,却又不似,他稍微放轻了声音,缠绵地哼一些古怪的曲调。尽管他只哼了很短的两段,万欣照样听明白了。 过去她也只听过一次,不妨碍她对此印象深刻。 那是楼外月还错认了自己与玉珍珍的关系,为了哄玉珍珍睡觉而唱的歌。 既是作给幼子的十五夜,也是唱给情人的山有木兮木有枝。 “……前辈。” 对上楼外月探过来的视线,万欣顶着那一腔怦怦作乱的心跳,也只说得出这两个干巴巴的字了。 但很快,她像不甘心,又像有什么不得不叮嘱的忧虑,刚要开口—— “欣儿。” 那比月色更耀目百倍的男子正微微笑着,用他惯常带有溺爱,更兼强迫的口吻道:“去睡吧。” 万欣仍是愣愣的,回不过神,瞧她呆头呆脑的模样,楼外月便又扩大了那个久违的舒缓笑容。 他自然是常笑的,可眼前这个笑容,也确实是久违了。 “我知道的。”他安抚一般,说,“你想说的,我都知道。” 他也站起身,从容地走到万欣面前,弯腰仔细看着那手足无措的少女。 楼外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便如飞鸟般跃下扬起的檐角,一步步踩着自己被月色拉长的影子,悠然离开了。 ——他走的,是通往玉珍珍卧房的那条路。 浸满酒香的屋顶,转眼就只剩了万欣一人。 她张着口,那些没能吐出的字句停在唇齿间,要颤抖着发出音节。 “好好对贵人,不可以欺负他”“要多为贵人着想,时时陪伴在他身边”“贵人受了很多苦,当用更多的爱为他填平”“贵人真的是很好的人,值得被珍重一生”…… 还有—— “就算是这样,就算贵人不再需要我,我也可以留在这里吗”。 她理不清自己混乱的思绪,连深思的勇气都没有,但万欣确信,楼外月完全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