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的时候我想,拿到雪掖,算不算变强?”贺兰破起身,朝祝神迈去,他的指尖划过桌面,停下时,贺兰破俯视祝神修长的眉毛和窄翘的鼻梁,“拿到以后我又想,能驯服它,算不算变强?后来我挥刀自如时,仍旧困惑,是不是要用它杀了人,才算变强?可我要杀多少个人,才够强呢?” 祝神始终不抬头,不应声,不看贺兰破,也不回答他的问题。就像真的在专注欣赏这把刀一样,他的双手放在雪掖长而瘦的刀鞘上,像要抚一把琴,一动不动。 贺兰破的视线在祝神身上停留了太久,他在他身前蹲下,仰起头,不知不觉中,把下巴靠在了祝神的腿上。 这是八岁的贺兰破绝不会做出的举动。祝神觉得,贺兰破自从认准他是祝双衣以后就逐渐肆无忌惮,好像越活越小,像要把十二年前随着祝神离开就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小贺兰破——甚至更久以前,在祝神捡到他之前的贺兰破都放出来,摆到祝神面前,用这样返幼的姿态,还有那些固执到好笑的问题,来提醒祝神:他曾抛弃过他十年,并要祝神从现在起就像对待八岁时的他那样,把过去流失的岁月还回来。 贺兰破也把手放在雪掖上,他仰头望向祝神:“祝老板,你摸到它,问问它,我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强大?” 祝神终于颤了颤睫毛,目光流转到贺兰破双目间。好像这双眼睛的主人不管长到多大,投向祝神的眼神都永远带着孩子气的执拗和认真。 他一直在等他回答自己的每一个问题。 祝神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要抬起来去触摸贺兰破的头发。 下一刻,远处佛堂响起诡异的撞钟声。 第10章 10 此时入夜,按祠里的规矩,禅房之外,没有活人。 那边老五和李折在贺兰破离开后自行解了绑,天一黑便分床入睡。 李折却躺在床上另有所思。 贺兰破追踪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抓到老五,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叛主的事儿是他和老五一起干的,可老五毕竟比他官大一级,他也不过是择错了主,只能认命听吩咐。如今枭雄做不成,还要被连累。贺兰破顺着他摸到了老五的踪迹,以那小子的性格,绝不会放任他们在这儿多呆一天。赶明儿天一亮,被抓到贺兰明棋面前,那就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可眼下他们抓到了老五,自己这个狗腿子就变得可有可无。 还不趁现在跑,等着被抓去见活阎王? 李折一合计,悄悄翻身坐起,听着老五的鼾声,抄起装了金银细软的包袱溜到门边,等鼾声再起,他忙拉开门,钻了出去。 古家祠的天像是比别的地儿更黑,李折抬头一望,今晚天上没月亮,夜幕下的阁楼和禅房显得死板而静谧,一砖一瓦都是古朴的青黑色。 入了秋的夜又阴又冷,他才走出没几步,就起了雾。 李折驮着包袱,四处张望能翻出去的矮墙,他额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冷汗,或许是因逃跑而紧张,或许是周围太静了,静得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跟着自己。 他三步一回头地走,每次都只能身后看见空无一人的长廊还有逐渐浓郁的雾气。 李折开始想念老五的鼾声,他觉得这会儿能从哪间禅房传出点活人的动静也是好的。 他想到这里,突然蹙眉:怎么两三百人的地方,那么多个屋子,一入夜便静得一点声儿也听不到? 李折感到悚然,更让他不自在的是,随着他的离开,自己每经过一个房间,仿佛就有许多眼睛贴在门板上望着他,它们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追得很紧。 他突然转头看向身侧的屋子。 连窗格都是黑漆漆的,没有谁在看他。 李折浅浅松了口气,可能是怕逃跑被发现,他自己太风声鹤唳。 他接着走,走出了收容房的范围,眼看不远处有一堵矮墙,便加快了步子。 靠近佛堂的时候,李折听见里面传出撞钟的声音。 他起先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了。 直到经过佛堂,李折头皮一阵发麻。 佛堂里没人。 他的余光瞥见佛堂的地板上空无一物,十几个大钟像墓碑一般垂钓在梁下,没有一口发出摇晃的动静。 没人撞钟,那钟声是哪里来的? 李折想着,不知不觉踏上台阶,伸手推开佛堂的门,走了进去。 那颗硕大的佛头仍然闭目安置在墙下,嘴角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 李折走过每一口大钟的旁边,终于绕道入口的对面。可他走完了一圈,也没发现佛堂有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 这时,忽然有一根稻草,在他面前那口大钟里落了出来,飘到地上。 李折蹲下身,捡起稻草,看见稻草上缠绕着一根红线。 他已经忘了此行的目的,顺着稻草飘落的方向往上看。 钟的内部模糊不清,望不到顶,从黑暗中垂下一双刺金大红绣花鞋。 李折慢慢起来,举起手,抓住那双鞋上方的脚腕。 他没有碰到活人的肢体,而是抓住了一捆稻草,这是一双稻草做的脚。 李折周身忽然齐刷刷落下许多根稻草,洋洋洒洒,铺满了他的脚下。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李折骤然惊醒,左右张望,竟然看不见门窗,看不见佛头,他莫名其妙站进了钟里。 稻草越落越多,漫过他的腰部,要积压到他的胸口。 李折的呼吸逐渐困难,他四处拍打着铜钟内部的铁壁,倏忽间好像又站在了钟外。 他仰头,看见钟顶盘着一个穿大红嫁衣的女人,没有手,也没有脚,只有一堆稻草拼接成的身体,纸色的脸上突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李折终于发出濒死的惨叫:“啊——!” - 老五是被突如其来的钟声敲醒的。 他睁眼的时候,看见李折站在门外,手里拿着包袱,整个人像木板一样对着他的方向站着。 屋里很暗,外头也没什么光,李折在门口像一个人形的黑影。虽然老五看不清,可他就是觉得,李折在凝视他。 这样的凝视让他后背隐隐发凉,于是他喊:“李折?你站那儿做什么?” “没什么。”李折的声音没有起伏。 “你手里拿的包袱?”老五不悦,“我的吧。你要跑?” “不跑。”李折说。 “那你进来。”老五吩咐,“放下包袱睡觉。” 李折不动。 老五没耐心了:“李折?” 李毫无预兆地把门口的牌子翻了个面。 黄牌子变成了白牌子。 随后李折便进来了。 李折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僵硬,一板一眼似的,走路都听不见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