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罩被取下,眼尾微微泛红,面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艳丽,瞳孔涣散地望向屋顶,如痴傻一般,失了神魂,任人摆布,膝盖和腿讨好似的往两边张开,两个琥珀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掐着他脖子的手又把他往椅子上一掼! 锁链颤动,贺兰破听见沉闷的撞击声,可祝神屈着一条腿,除了布满淤血的膝盖晃了一下,再没有半点反应。 “祝神!” 贺兰破控制不住迈出一只脚,对方立时收紧五指,祝神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抽气声。 他没有拿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双目发红对着黑衣男人问:“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拿我的命去换。” “别急嘛,”对方的手又放开了些,略显亲昵地在祝神脖颈上抚摸着,“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我最知道他。小时候还好,长大定了性,嘴里愈发没真话,十句有八句都为骗人。我问他凉宗七步剑是谁教的,他说没听过。他怎么会没听过?当年他就是用它杀了我。” “我什么法子都试了,可他就是不说。所以啊,”他蓦地收了笑,定定凝视着贺兰破,眼底阴恻恻地道,“凉宗七步剑,是不是你教他的?” “我听不懂你的话。”贺兰破绷紧小臂,脸上杀意毕现,“放了他。” 那人皱眉:“不是你?” “我只用刀杀人。”贺兰破的手握住刀鞘,“放了他!” 他瞥着贺兰破的刀,倏忽又恢复了笑,另一只手举起来:“好好好,我放。” 说着,把手里瓶子往下倾倒,数十颗药丸滚落而出,祝神又在他手底下躁动起来。 他大概是一个法师了,甫一松开祝神,便瞬间移动到了屋门口。 贺兰破拔刀要杀,却惊闻身后锁链牵扯。 转头一看,祝神正扑向地面那一堆药丸,不要命地往嘴里塞去。 “祝神!” 贺兰破扔了刀,把祝神从地面抱起,将他圈在怀里,挡住他伸向地面的手,再回头,那人已走出屋外。 “你到底是谁?”贺兰破目光如芒如剑,无比森寒,“凤辜,还是戚长敛?” 那人的声音从风雪中传进来,像很远很远的回音,一声已过十丈远:“凤辜?他都不爱他,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祝神忽然在贺兰破怀里要挣扎出去。 “祝神……祝神!”他死死箍住他,不让他去拿地上的药,“别吃了……别吃了。” 他用一只手抱紧他,另一手往后方摸到自己的刀,一刀劈断了祝神脖子后的锁链,脱下上衣将祝神裹住,冒着风雪离开了这栋小屋。 贺兰破走下山不久,雪停了下来,只听得见风声。 他站在雪地里,抬头看了看天,竟然找不到月亮。 接着贺兰破又走了几步,突然抱着祝神跪下,把脸埋在祝神身上,双肩微颤。 祝神两眼呆讷地横在他双臂中,仰着脖子。 风刮过祝神没有聚焦的双目,他张着嘴,舔舐着口中残留的裂吻草的味道,喉结滚动,早已失去了意识。 过了很久,陆穿原的马车找到贺兰破。 那时贺兰破已经走到山腰,上半身一丝不挂——所有的上衣都裹在了祝神身上,他腰间的飞鱼纹身在白茫茫的山雪中显得狰狞而刺目。 容珲下车想要接过祝神,贺兰破谁也不给,径直入了车厢。 陆穿原先看到祝神遍体鳞伤的两条腿,提着药箱蹲在祝神身前:“怎么回事?” 贺兰破把人放好,枕在自己腿上,从手里拿出一枚药丸递给陆穿原。 “这是……”陆穿原捏着凑到自己鼻下,“裂吻草!又是这东西……又是!” 他登时又急又气,若不是这会儿祝神亟待他医治,少不得撸起袖子转几圈:“谁干的?!到底是谁?” 四年前他遇见祝神也是这副境况,起先以为祝神只是受了重伤,没多久裂吻草的后劲儿便发作起来,祝神吃不到这东西,抱着头往地上撞,陆穿原采完草药回家发现的时候,他的骨头都快嗑出裂口来了。 陆穿原拦着祝神不让撞,祝神就抱着他胳膊咬,偶尔清醒片刻,就求陆穿原绑着他,别进房里来。 可强忍着不是办法,陆穿原在门外听祝神撕心裂肺地喊,哭着说头痛,一时又喊些乱七八糟的话,险些把床柱子都给挣断。 再不济也要吃饭喝水,陆穿原趁他安静的当儿进房去看他,问他到底哪不舒服。 祝神说疼,脑袋疼,骨头也疼,浑身都疼。 可那时他早把祝神一身的伤治好了,便是断了裂吻草——那东西有成瘾性,也只是针对身体上的伤痛罢了,祝神身体痊愈,哪里会疼到这番田地? 陆穿原知道,祝神这是脑子出问题了。 他解了祝神的绑,给祝神针灸。祝神一犯病,就咬自己的舌头。 得亏陆穿原发现得早,不然他舌头十二年前就得断成两截。 后来没办法,忍不了,祝神就挠陆穿原的胳膊,血淋淋的划痕一道一道交错着长出来,最深的伤能看到肉和小臂的骨头。 陆穿原左手给他挠痛了,就换另一只手给他挠,左右能腾出一只手给他治病。 “半年……”陆穿原比了个数,声音颤得不成调子,“我用大半年的时间才给他治得七七八八,那还得一个月拿两次小霁粉吊着……” 他忽地暴起,秀气的一张脸已涨红,怒意几乎掀翻车顶:“到底是谁!谁要这么害他!” “戚长敛。”贺兰破低着头,把祝神盖着的两层毯子又给他裹紧了些,神色早已被山间的风吹得平淡,“我会杀了他。” “管他是长脸还是短脸,”陆穿原解开祝神脖子上的铜锁,手忙脚乱打开药箱,从里头翻翻找找弄出一个琉璃小瓶,拔了塞子,“祝神再出事,我要他好看。” 他把瓶口抵到祝神鼻下,半晌过去,那双浅棕色的眼珠子终于有了些许回神,在眼眶中微微晃动。 接着,陆穿原低头拿出银针,这时他听见榻上祝神低低喊了声:“……小鱼?” 祝神的目光迟缓而茫然,他看了一眼贺兰破,也不知到底认出来没有,慢悠悠的,又把视线飘回顶上:“我好像……要死啦。” “祝神……”贺兰破伸手想摸他的脸,可又怕碰到他痛处,只把手悬在他耳侧,虚虚捧着,“有没有不舒服?” 祝神仿佛听不见,过量的裂吻草使他的身体和灵魂一分为二,轻飘飘不知浮在何处:“我……看见我师父了。” 他说完,便觉得很困,很疲惫,眼皮子渐渐发沉,将要睡去。 贺兰破喉咙里像有手揪着似的发堵,他忍着胸中钝痛,同祝神搭话:“是戚长敛吗?” 这三个字果真让祝神逐渐合上的眼皮在半途停顿了一下,可那点停顿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