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手支颐,跪坐在书案一侧,对旁边的人含笑喊道:“凤辜。” 对方垂目看书,听见他说话是头也不抬,拿了桌上折扇不轻不重往他额头敲打:“没大没小。” 他笑嘻嘻抓住凤辜手腕:“你说话总是这样难听。” 凤辜任他抓着,仍是没有抬眼:“再胡闹就滚下山去。” 祝双衣凑得离凤辜更近了些,盯着他的睫羽眨眨眼:“你才舍不得。” 再一转眼,是漆黑的夜,依旧是那府中,祝双衣凭栏而立,旁边是泛着月光的幽幽池水,他抓着身前人雪白的衣袖,半醉半醒地喊:“师父啊……” 那人转头,俊眼修眉,一副冷冷清清的神色,还是凤辜。 祝双衣意态醺然地笑道:“你抱一下我吧。” 恍惚间好像真的被人抱去了床上,祝双衣酩酊不醒,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冰冰凉凉的指尖抚过他的脸,他听见凤辜轻叹一声:“你这样……如何成神。” 祝双衣在睡梦间抬手覆住放在自己侧颊上的那只手,低低出声道:“师父……” 贺兰破冷不丁被他握住,原当他是醒了,附耳去听,才知他说的是呓语。 听见这一声“师父”,他眼神黯了黯,但并没有抽回手。比起祝双衣呼吸滚烫的沉睡,他更希望他能醒过来。 座下白骨又在叫嚷。 “怎么还不醒?!” “那么能睡?” “瞅着像是中毒了!” “中毒?” “我来瞧一瞧!” “让一让!让一让!” 稀里哗啦的,船尾处一只手骨挤到祝双衣旁边,从船底伸出来,在祝双衣手腕上试探着,欲放不放。 贺兰破说:“你放吧。” 便听“嘿嘿”一声,那只手骨给祝双衣搭起了脉。 片刻后,手骨举起食指画了两圈,煞有介事:“嘶……是中毒!” 其他骨头当即搭腔:“中毒?什么毒?” “春药吃多了!中的毒!” 一整条船的白骨安静下来,有几个骷髅头转过来看向贺兰破——虽然那骷髅里并没有眼睛,但贺兰破还是察觉出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的意味。 他无意去解释,只对手骨问:“有法子解吗?” “有啊!” 祝双衣头顶下方的白骨堆里突然窜出一根极细的骨针。 “嘿嘿……我以前……在船上……是专管放血的……嘿嘿。还是个大夫呢!”手骨说:“穴位上放点血就成了!” 贺兰破用指腹摩挲着祝双衣湿润的发际,算是默认。 这边祝双衣放着血,贺兰破心想,像它们这样,身体各个部位聚散自由,各司其职,倒也方便。 一群骨涡自然是不知道他这么拿它们消遣,捧着个宝贝似的把两个人送上岸,眼瞧着贺兰破抱着人下船了,它们集体哑声,只听见吸气,听不见出气。 贺兰破问:“有话要说吗?” “那个……” “等他醒了……” “让凤辜把我们的咒解了吧!” “就是!” “凤辜不解,他来解也成!” “我们不挑!” “在海里关那么几十年,苦也受够了!” “下辈子再也不当海盗了!” “帮帮我们吧!” 贺兰破微微颔首:“我尽力而为。” “谢谢公子了!” “有劳了!” “阿弥陀佛!” “要记得啊!” “……” 贺兰破抱着祝双衣离岸渐远,行至林中,找了处干燥宽阔的地方,将人放下,再卸了刀剑,就近生起火堆,最后才靠着祝双衣坐下休息。 想来那手骨主人以前在船上做大夫时水平不低,祝双衣几个穴位放了点血,睡到半夜,药效散了,真就恢复了清醒。 他下意识抓住搭在自己右颈侧的胳膊,顺着往上看,才见贺兰破靠树坐着,而自己正横卧在对方怀里,睡在贺兰破的腿上。 贺兰破的火堆生得潦草,因此燃得不往,仅有些亮光,照得两个人面容是橙黄色,但祝双衣还是发现了贺兰破的嘴唇略微发白。 他一动,贺兰破便醒了。 祝双衣想,这个坐靠的姿势睡觉本就不舒服,眼下他吵醒了人家,算是解决贺兰公子的不舒服。 如此,他帮贺兰公子一个忙,贺兰公子帮他一个忙,恩情就抵消了。 祝双衣在游轮上因为发情造成的愧疚一消而散。 贺兰破并不清楚他心里这点小九九,见他要起来,便扶着他与自己并肩坐好,因为不放心,在祝双衣坐定以后也没松手,左右扶着祝双衣的左胳膊,右手绕过后背扶着祝双衣的右胳膊,看着便有些搂搂抱抱的意味。 他对两个人之间这样的搂搂抱抱早就习以为常,更亲密百倍的事夜夜做过不知多少次。可十七岁的祝双衣此时并不知晓,虽然刚才早已暗自开导了自己一番,到底轮船上那门子春事到现在也不过三两个时辰,他身上的愧疚感散了,疼痛感还没散,身体动一下,下头就疼一下;下头疼一下,记忆里贺兰破的手就在那动一下;贺兰破在记忆里动一下,他叫的那声“贺兰哥哥”就在脑子里回响一下。 祝双衣肚子里憋闷着一百八十个想法,低垂着头,越想越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他就沉默到贺兰破怀里去了。 还是靠着人舒服啊。 祝双衣全身软绵绵的,心道这贺兰公子怎么就长得刚刚好——刚刚好能让他脑袋一偏就靠在肩上,刚刚好胳膊一展就把他搂进怀里。 贺兰公子简直是为他量身而长的嘛。 想到这里,祝双衣长长叹了口气。 贺兰破听见他叹气,便问:“不舒服?” 祝双衣摇头,是太舒服了。荒郊野岭湿着衣服坐在火堆边当然不够舒服,可如果是九死一生差点丧命最后从海里逃回来的情况,那这会儿就实在很舒服。 祝双衣觉得贺兰破肩上的骨头都是如此恰到好处,能让他四平八稳地枕着,既不摇晃,也不硌头。 他大脑放空,便不自觉喃喃道:“也不知小鱼睡了没有。” “睡了。”贺兰破一边用手指扒开祝双衣头顶的头发检查头皮,一边说,“他很聪明,你不用担心。” 祝双衣不由地笑道:“你都没见过他……你在做什么?” 他先前放血时有几次骨针是扎在头上的,两个人都在水里泡过,头发没干,贺兰破怕他伤口被湿头发洇着,一不小心感染。 “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贺兰破检查了他的头皮,又举起他的手掌被放血的穴位反复看,顺口问,“头疼吗?” 祝双衣摇头,见贺兰破正低着眼睛检查他的手,便又说了一遍:“不疼。” 贺兰破仔仔细细看了他双手,抬起脖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