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双衣检查了两遍,一一挑出来,确定是治风寒的药材后,才倒进锅里煎了一副。煎完又自己先喝了一碗,直挺挺在厨房坐了半天,确定喝了没事以后再端去喂了小鱼。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一身的汗。 汗水淌在后背,洇湿了伤口上的绷带,他却不觉得疼,大概是那一堆裂吻草药效还没过去的缘故。 祝双衣疲乏至极,翻身倒在床上便起不来,抱着被子说:“我太累啦,锅里还有两个馒头,你挨着灶先吃一点,烤烤火。等我醒了给你做饭。” 说完他便昏沉沉地闭眼,一觉无梦。 没多久便被疼醒了。 裂吻草药效一过,祝双衣的后背抽筋拔骨似的疼起来。 厨房那边传来浓浓的肉香,祝双衣忍着痛把头往那边转:“小鱼?” 半晌没动静。 过了会儿,小鱼端着盆香喷喷的炖肉放在堂屋里:“祝双衣,吃饭。” 祝双衣是铁打的身子,纵使受了伤,修养一夜,只要闻到饭香,豁出半条命也要爬到饭桌上,坚决不做饿死鬼。 他走出卧房时往灶台瞧了一眼:灶前不偏不倚摆着个凳子,小鱼一直是站在凳子上做饭的。 家里也就有点盐巴辣椒,小鱼不吃辣,炖的肉汤只放了盐。要说味道,其实也没有多好,不过比起祝双衣的手艺,吃不死人已经很厉害了。 肉汤里漂浮着几片小鱼在门口拔的青菜,祝双衣拿汤泡了饭呼啦啦吃了一大碗,把菜叶子连着肉夹进小鱼碗里:“你多吃点。怎么就是长不高呢。” 小鱼扫了他一眼:“你的舌头可以只吃饭吗?” “我不是在吃饭吗?” “不要说话。” “……” 小鱼的病总不见大好,说症状正经的也没有,不头痛,不咳嗽,不像先前那样下不来床,可就是病怏怏的。祝双衣琢磨着这是小鱼自己不想好起来的缘故。 那天他坐靠在床上,小鱼睡在他怀里,祝双衣摸着小鱼的额头问:“你怎么总是好不齐全呢?” 小鱼不吭声。 祝双衣说:“是不是跟着我吃得不好,身体落下病根了?” “不是。” “可我也不见你长高长好一点。”祝双衣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责,又自我开解,“我没养过孩子,实在是不会养孩子嘛。” 要是小鱼能吃得更好,住得更好,穿得更好,说不定身体就慢慢好起来了。 可怎么样才能让小鱼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呢? 跟着他的话,这个愿望短期内是实现不了了,小孩子长身体就那么几年,要想赚钱,他等得了,小鱼可等不了。祝双衣深知自己赚钱的速度是赶不上小鱼成长的速度的。 其实他也并不是想让小鱼过得有多锦衣玉食,至少别像成天在他身边一样不是馒头就是白粥,偶尔吃个肉都跟狗见了骨头一样稀罕就行。要是再舒坦点,那就冬天有好被子盖、好衣服穿,不用一害冷就只能围着灶台那点火苗转就好了。 比如游轮上顾同刚那屋子就很不错。 望香楼的房间也大,就是香气太重,小鱼要是住那样的屋子,指定不能忍受那些气味。 祝双衣活络的心思在望香楼上停下来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上次在屏风后听见的谈话。 贺兰家的小少爷,七八岁,小孩子,兰达来的,正在中原流浪。 祝双衣动了动眼珠子,低头拍拍小鱼的脸:“小鱼?” 小鱼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嗯?” 祝双衣张了张嘴:“……没什么。” “祝双衣,你很好。”小鱼闭着眼,半梦半醒的把他的手抱在胸前,咕咕哝哝地说,“我长不高是我的原因。”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吧。”祝双衣的手指和小鱼的手掌交缠着,“快点好起来,我给你一个奖励。” 小鱼蓦地睁眼,仰着脑袋问:“什么奖励?” 祝双衣愣了愣,他只是随口一说,哪里晓得小鱼一听这两个字就来精神了! 他喃喃半天,想出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愈疾神。” “愈疾神?”小鱼皱起眉头,“什么是愈疾神?” “愈疾神就是……”祝双衣脑子又飞快地运转起来,“就是天上的一种神啊!做生意拜财神,出海拜海神,打仗拜战神,生了病……就拜愈疾神咯。” 他说得头头是道,几乎自己都快信了:“生病的人好了以后,都要被奖励一个愈疾神的。” 小鱼睁大眼:“愈疾神长什么样子?” “愈疾神的样子么……”祝双衣舔舔嘴唇,慢慢勾勒道,“是拿稻草编的——别的草也行,戴个斗笠,披着蓑衣,浑身都裹得很严实——因为要百毒不侵嘛。” 小鱼若有所思地低下头,没多久再次睡着了。 开了年的春天,祝双衣日渐消瘦起来。 本就很纤细的身体穿上衣服愈发显得空荡,不过他自己倒是没有察觉。 有几次他因为背上伤口跑去大夫那里拿药,大夫看他面色不对,旁敲侧击地问:“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祝双衣笑着说:“没有啊。” 其实他剩下的两粒裂吻草也被吃完了。 他最近身体总是突发疼痛,尤其是莫名其妙的头疼。祝双衣找大夫看过几次,却又找不出病因。好几次他躲着小鱼硬是咬牙扛过了,那晚痛得受不了,捱到小鱼入睡后便逃似的从卧房出去,才跨出大门门槛,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两肘撑在地面,像一个抱头的姿势捂着太阳穴,浑身颤抖着等着这个劲儿过去。 戚长敛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从他贴身的衣兜里拿出一枚裂吻草,捏住他的下颌喂了进去。 祝双衣想打开戚长敛的手,才举起胳膊,脑袋又如被人凿了一锤子般剧痛起来。 他蜷缩在地上,戚长敛不紧不慢地喂了药,将他一把打横抱起放到摇椅上,俯下身擦去他额上的汗:“你若是真不想吃,也不会贴身带着。” 祝双衣闭上眼:“滚。” 戚长敛似笑非笑:“祝神,你很能熬嘛。” 往后祝双衣病痛愈烈。 好几次他觉得仿佛有人在他体内敲骨吸髓,痛到失去意识时,险些捡起灶下的石头要把自己脑袋砸个稀碎,是小鱼误打误撞起床找他,隔着两间屋子喊了一声“祝双衣”,才让他勉强清醒几分。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控制他的感官,时不时就泄洪一般击溃他忍耐的防线,一旦痛起来,便是如蚁噬的痛苦,细细密密地敲打在骨头里,最后波涛汹涌地疼痛起来,没个大半天不会止息。 后来祝双衣也忘了自己是何时吞下最后一颗裂吻草的。 他在极度的舒缓与快感中做了一个决定:要把小鱼送到一个远离自己的地方,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