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过脸,再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脚边躺着两匹灰狼的尸体,齐刷刷被开膛破腹,腥臭的狼血溅了他满身,从侧脸流淌到脖子,又与脖子上的鲜血混作一处,流淌进湿透的衣衫。 祝神在冲天的血腥气中得到一种巨大的满足,几乎叫他彻夜失神,痴迷一般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直到贺兰破喊出他名字那一刻,像一盆冷水兜头泼来,祝神如梦初醒,一时间心中慌乱,然而想逃却来不及了。 他转过来时别着视线不敢与贺兰破对视,捻了捻指尖干涸的血渍后,才勉强对贺兰破扯出一个笑,解释道:“它们……咬我,所以……” 祝神张了张嘴,自己也觉得这理由简直牵强,再说下去只显得荒唐。他实在无法解释自己如何能孤身杀死两匹灰狼——这段记忆,连他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今夜服完药后感到精力十分充沛,又心痒难耐,非杀戮不能填补心中渴望。正好柳藏春前来相邀赏月,他们走到无人之处,栅栏后的黑暗里恍若蛰伏着什么致命的吸引,叫他迈不动步。再后来……他就站在了这两具狼尸的面前,剑上身上全都是血。 他另一只垂在袖子里的手无端颤抖起来,兴许是预感到吃药的事实即将败露,身体先他这副已变得迟钝的脑子恐惧着,恐惧贺兰破知道一切后的反应。 祝神自认是不怕任何人的,除了贺兰破。至于为什么独独恐惧这个他养大的小孩,目前他的脑子已不足以让他思考出答案。 他吃药吃得痛觉麻痹,兴许再过不久,也会失去感知爱的能力。 此时他下意识还想笑笑,可身体僵直到连嘴角都牵不动,于是他支吾着地望向贺兰破,表现出一种进退维谷的无措。 好在贺兰破并没做出太大反应,甚至称得上配合地相信了他的说辞,对着他点头“嗯”了一下,便走过来拿走他手中长剑,又问:“受伤了吗?” 祝神不清楚自己是否受伤,他浑身都很舒快,还没从方才血腥的余韵中缓过神来。于是他尽力想了想,低头说:“好像……腿……” 贺兰破蹲下去,抽出祝神的裤脚往上卷,果不其然看到狼牙咬出的伤口,血痂之下以及可见白森森的腿骨。 贺兰破的眼角骤然缩紧,额头青筋控制不住地跳动着。 再晚些腿就废了。这样的疼痛,祝神感知不到,只敢马马虎虎同他说一句“好像”。 贺兰破握紧了拳,直到眼角不再跳动才又松开。 人要趁早治,账得秋后算。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他平复了呼吸,再起身把祝神打横抱起时脸色便恢复了平淡:“被咬伤了,去找柳先生看看。” 祝神神思恍惚地窝在贺兰破怀里,好像听见耳边谁的胸腔中心跳很快。 疾风骤雨并未如期而至,他心里却提前生出一片潮湿。 第80章 80 祝神被抱回贺兰破寝宫时,柳藏春正好离开篝火宴,容晖满行宫急得团团转,在路上撞见他,二话不说架着人就往回跑。 “小容你不要急嘛。”柳藏春被容晖搀着胳膊,“祝老板只是被狼咬而已,不会有大事的。” “掌柜的不见……”容晖把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您说什么?被狼咬?谁被狼咬?” “祝老板啊。”柳藏春眨眨眼,“你找不我不是因为这个吗?” 容晖迟疑道:“我找您……我找您是因为二爷不见了!” 柳藏春“唔”了一声:“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容晖:“大概……小半个时辰以前。” 柳藏春掐指一算:“那他现在应该已经被狼咬了。” 容晖一愣,架着人跑得更快了。 到了贺兰破那儿,祝神果真是被咬了,两条腿鲜血淋漓,贺兰破正给他把被黏合住的衣裳慢慢撕下来。 按理说这事是非常叫人作痛的,即便是寻常汉子也得咬个干巾再从头上淌几滴大汗下来不可。然而祝神神色平静,甚至到了木讷的地步,两眼直直地看着贺兰破在自己腿上动作,目光却很空洞。 柳藏春撸起袖子,冲旁边看傻的容晖吩咐道:“快。” 容晖脚步先跟上了,脑子过了片刻才转起来:“快,快什么?” “拿药酒、镊子和剪刀来。” 容晖取了,淬过药酒和火,眼见着柳藏春就要往祝神腿上动手,贺兰破横出一只胳膊:“不上麻沸散?” 柳藏春弯眼一笑,徐徐解释道:“祝老板现在的样子,就是砍他十个头也不会痛的。” 贺兰破摇头,把先前的话换了一种语气:“不。上麻沸散。” 一碗酒送着麻药下去,祝神从睁着眼睛昏迷不醒变成了闭着眼睛昏迷不醒。 柳藏春动作麻利,只是下手相当无情,刀子落在祝神伤口上只重不轻,看熟练程度,想是一贯如此,从不考虑伤者醒后的感受。 容晖在一旁看得肉疼,好不容易挨到他结束,难免埋怨道:“您不是白杖法师吗,就非得用普通人的法子一五一十地开刀,不能动动念力什么的,好叫二爷少吃些苦。” 柳藏春洗过了手,一边慢吞吞擦拭,一边笑眯眯喊道:“小容啊……” 容晖嘟嘟囔囔:“做什么?” 柳藏春:“你懂个屁。” 容晖:…… “白杖法师,是所有法师中最无用的一个。”柳藏春一边走到床边坐下给祝神把脉,一边说道,“既无青杖的野心,又无红杖的战力,只是比起寻常医者而言,多了一点天赋,再多一点责任——寻常医者医寻常人,白杖法师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可以医治法师的能力罢了。否则法师念力受损,谁去医呢?” 容晖似懂非懂:“那二爷他……” 柳藏春微微仰头闭着眼睛把了会儿脉:“祝老板,念力外化——嗯?蝴蝶?倒是好看——所受之伤也在肉体上,他如今整个人和普通人没有区别,唔,不,比普通人差一些。所以治他,也就用普通人的法子嘛。” 贺兰破守在床头一直沉默不言,此刻终于发话:“那今晚的事,柳先生有解释吗?” 柳藏春不解:“今晚的事?” “祝神的失踪和受伤,是巧合吗?” “啊……你说这个。” 贺兰破屋子里冷,为了让祝神伤口快速凝血也没有添碳,柳藏春把过脉后忽感到一股寒气,于是把手揣进袖子里,坐与笑都像个福娃:“自然不是。” 容晖与贺兰破齐刷刷盯住他。 “我在祝老板的药囊里加了些东西,豺狼喜欢的。只要他进了林子,不怕吸引它们不来。”柳藏春说,“至于他怎么会想跑到林子里去,这不用我说。人嘛,脑子坏了,五感受损,越是感受不到,就越想去感受。闻不清味道了,就嗜血,感觉不到疼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