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便被父母卖进了顾府,家里亲眷都是乡下庄农,其父早年病逝,母亲前两年也死了。柳氏家中本还有个大她七岁的哥哥,但三岁时便在乡间偶遇高人,因天资非凡被一眼相中,带走后远离红尘修成了法师,多年间只有柳氏出生那天回家看过一眼。那高人……据柳氏老家的故人描述,应该就是当今的医圣;而那个哥哥,就是柳大夫,柳藏春。” 贺兰明棋举着笔听完,又继续批着折子:“柳氏是怎么死的?” 疏桐面露不忍:“那柳氏天性粗笨愚钝,进府十年都还是个下等丫鬟,偏偏容貌出众,顾氏老家主在位时偶然看见,便将她提作了姨娘,因其虽不伶俐,但老实本分,巧合之下独得老家主偏爱,一年有孕,不到十六便生下了顾龙机。但顾氏自古重男轻女,柳氏因此失宠,而早前因风头过盛明里暗里招了许多红眼,生下顾龙机没多久,便被人投井谋杀。顾府无人为其平反,只说是病死的,便将此事揭过去了。按理来说,柳氏卖进顾府扶作了姨娘,便是府里的人,与本家姓柳的再无关系。可柳大夫大概还是怀着点恨,此后十一年,再未踏入邦州一步,也不为顾氏任何人诊断治病。” 贺兰明棋这次是在不知不觉中停住了笔,待发现时,浓墨已凝到笔尖,滴在了折页上。 “说来这柳氏也实在无辜,雷霆雨露皆非自愿,最后还是因此丢了性命。”疏桐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这等府中,无自保之力,本就是一大罪过。” 贺兰明棋将手中小狼毫放在笔架上,额头一侧隐隐约约又抽痛起来。她撑住扶手,闭眼道:“先下去吧。” 这一支插曲并未在她的心中掀起多大波澜,又兴许有,但仅限那一个下午的时间。第二天贺兰明棋仍是精力充沛,一步不停地攘外安内。 她的最后一个目标是贺兰破。 贺兰明棋慢慢开始慢慢利用手下各部架空贺兰破手中的实权,从军、商、政三方面逐步削弱贺兰破的力量。而贺兰破作为当事人,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不满,甚至十分积极配合,这是多年似敌似有友的两姐弟之间的默契——一个有心要,一个无意争,你为权力,我为自由,简直一拍即合。 最后一支军队的指挥令转交到枕霄阁那天,是祝神最后一次施针的日子。 那是个很寻常的春日,飞绝城的护城河迎来第一次破冰,河水蜿蜒到十六声河的脚下,开春的河岸仍带着几分料峭春寒。 贺兰破将手上最后一沓文书清理完毕,走出九皋园正殿时已是傍晚,抬头一看,天色熔金,云层尽染。 这会儿祝神应该已经用过了针,正睡在喜荣华四楼的床上。 他结束府中事务比预料的要晚一些,策马奔驰到十六声河再耗费半日功夫,下马时正值月上中天。 时近月底,天上只一牙下弦月,又细又弯,朦朦胧胧地隐在雾中。 贺兰破抵达前半个时辰,祝神在床上醒来。 他今夜格外精神,四肢轻盈,头脑清楚,浑身一片暖意。 容晖与刘云守在隔壁客房,因陆穿原叮嘱过,今夜最后一次施针,叟夜草的剂量很浅,祝神已无需专门派人在床边守着,加之半夜贺兰破会来,于是房中没有增派人手,怕人多反惊扰了祝神。 他光脚下地,因房中炭火很足,也没感到一丝寒冷。 祝神一身睡袍逶迤,静悄悄走到床边小榻前,看不见月色,便将窗户支得更开了些。 整个十六声河在半盏窗框下尽收于祝神眼底,青石板路架着两侧高高低低的楼房,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祝神的一生是漂泊的,他从不在任何地方久留,无论自愿与否。 似乎天意如此,凡间总讲究落叶归根,他却永远像一条河流:流到望香楼,流到丘墟,流到乡野,流到喜荣华。他是青楼的小倌,是丘墟的祝神,是小鱼的祝双衣,是喜荣华的祝老板。祝神淌过每一个人的记忆,带走一些恩仇,留下一些痕迹,最后在永不止境的奔腾中彻底丢失自己。 他还是渴望着山。 此时的窗口含着一角山巅,祝神抬手去碰,山在远端,他只摸到如水的夜风。 河岸边躺着一条波光粼粼的练带,练带反射出山的样貌:静谧,黑暗,千树万树随风起伏。祝神定睛一看,那练带是化冰的河流。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十六声河这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一步一步走到河边,再赤裸着双足踏进河里。睡衣的后摆像波纹一样浮在他的身后,祝神站在山的倒影前,猴子捞月般掬起一捧河水,他抱到了山。 他对着掌心这一握山巅看了很久,福至心灵地感觉到自己今夜将忘记一切。 流水的终点并非汇入江河,而是浸入地底,长潜深山,成为山脚泥土的一部分,最后从枝叶梢头滴入河流。 山是来处,亦是归宿。 兴许彻底遗忘才是找回我的开始。 祝神听见贺兰破的声音回头时,对方已经走到他身后半丈不到的地方。 河水漫过贺兰破的膝盖,那匹黑鬃烈马踏步在河岸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套索。 贺兰破见他转头,几乎以为他要寻死,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却又不敢,只站在原地红着眼睛喊:“祝神。” 他在害怕。祝神心想,他误会了。 眼前的面孔忽而熟悉忽而陌生,祝神垂下手,那捧湖水从他的指尖滴入河面,他笑道:“小鱼。” 贺兰破像得了赦令,低头吸了口气,脊背猛烈地起伏了一下,面孔下闪过一瞬微光,像是落了一滴泪。 他抬脚朝祝神走了一步,不敢多走,又恳求似的望向祝神,好像需要第二个指令才敢下一个动作。 祝神看着贺兰破,那双浑浊多日的琥珀色眼睛此刻无比明亮。 “小鱼,”他的手摸到河面那座山的倒影,“你带我走吧。” - 贺兰破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修葺一帘风月。 十四岁那年他被允许外出建府,府里给贺兰家三姐弟在满十四岁时都拨了一笔不小的款子。贺兰哀和贺兰明棋都认为自己是以后要当家主的人,因此并未真正有过建府买地的想法,一个拿着近千万银钱挥霍得一干二净,一个暗地里招兵买马,培养了一批探子。 只有贺兰破,十四岁那年拿着这笔钱,找了处无人问津的野山,勤勤恳恳开拓起来,又悄悄地修了一座山庄。 起初建立这座山庄时,他没有具体的想法,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如他找到这座山,又认定这处山头时那样,直觉般地认为祝神会喜欢这个地方,然后将这片土地开辟成了祝神会喜欢的模样。 三月,一帘风月开满了桃花。 祝神眯着眼睛躺在院子桃树下的摇椅上,一面慢悠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