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端渐渐让出一条小路,贺兰破手里还拿着一卷图纸,急匆匆穿过人道赶来花圃前,瞧见祝神这副模样先是怔了怔,随即又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几遭,粗略将祝神身上还看得清的部位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外露的伤口才粗浅松气。 祝神低着眼睛,试试探探抬起目光瞄了贺兰破一眼,跟对方视线撞上,当即又低下去,只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疏桐的那只手。 过了片刻,他又瞄了贺兰破一眼,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完了。 人群里慢慢响起窃窃私语。 “这就是……十六声河的祝老板?” “……像是呢。” “……怎么从这儿进来?难不成没带名帖?” “……不过长得可真是标志啊——当真是他?” “若真是喜荣华那位,可见传闻也并非尽是虚言……” “别真是狐狸托生的吧……” “谁不说呢,普通人哪会打洞啊……” “会打洞的,也不一定都是狐狸……” “容貌倒是更有几分……” 身后那些话语逐渐有了些轻佻的意味,贺兰破脸色愈发难看,侧过脸冷声道:“诸位若是无事,右转藏室有的是东西拿给你们品头论足。” 场中一众噤若寒蝉。未几,在疏桐的示意下,宾客由小厮丫鬟们领着渐渐散开,或进了屋,或去了棋室、画室和马场,还有一部分留在院子里的,也离得远远的,并不敢侧目。 贺兰破大步流星上了花圃,拉了祝神就要走,却听祝神见短暂的闷哼,反将他拽住,不肯迈步。 他回头,尚未开口,便听祝神解释:“……脚疼。” 贺兰破往下看,方见祝神一双靴子被泥水浸透得彻彻底底,辨认不出原本颜色,想来鞋子里一双脚也早冻得足以结冰了。 他一言不发,躬下身,搂住祝神的腰便扛在了肩上。 然后祝神的袖子里行云流水地滚出几个面果子和粉栗糕。 贺兰破:“……” 祝神:“……” 贺兰破的脸色又沉了一层。 他盯着地上的面果子,赌气似的把其中一个踹出视线范围,接着在明里暗里的注视中走出了园子。 祝神脑袋低垂,手脚朝地,变成了条被剥得只剩了一身皮毛的狐狸,软绵绵地挂在贺兰破肩上,只管装死,没脸抬头。 两个人一路无话。回到九皋园,贺兰破先命人添了碳,又传了两大桶热水,把祝神从头到脚洗出了本来面目,再给擦干头发,裹上两层厚衣裳,最后披一件貂毛披风,把人端到床上,忙活完这一场,才又出去亲自捧了盆黑乎乎的药水,趁热抓起祝神的脚泡进去。 药是柳藏春新近给祝神调制的,只管外用,专治祝神一个月前在河里泡了半夜落的病根,据说会比针灸和膏药效果要好。 贺兰破蹲在床前守着祝神泡了两刻钟,期间愣是低头盯着泡脚盆,既不搭理祝神,也一个字都不肯吭声。好像盆里那双脚与祝神是分离的——脚是脚,人是人,他只管脚泡暖了,不管人舒不舒服。可见贺兰破这次是气得厉害。 等柳藏春吩咐的时间一到,贺兰破便取了帕子把祝神的脚抬起来要擦。 祝神眼珠子来回转了几圈,琢磨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见贺兰破把他一条腿抱在怀里正专心擦脚,便试探着道:“我这脚……” 他一出声,贺兰破动作便停了,也不抬眼,只是以一种冷漠的态度等他说完。 祝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脑子转得飞快:怎么把话接下去? ——喊疼?这不是自己作的嘛。 ——问这脚的毛病能不能好?贱得像在找骂。 祝神干咳一声:“有五个趾头呢,哈哈。” 说完他恨不得自己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兰破不为所动,照样是没有给他回应,擦完了脚,翻出不知几时找人给他缝制的兔毛袜子,严严实实套在祝神脚上,把人往被窝里一塞,转身就往外去。 一个时辰以后,辛不归进了书房,那时贺兰破刚请走今日最后一批工匠——一帘风月修葺一事几乎完工,他正对着祝神要搬进去的那处园子的房屋大样图查漏补缺。 “公子,其他几处园子的人都来过了,说是……”辛不归看了看贺兰破,“说是总共找到八处墙洞。” 贺兰破的目光凝在图纸上:“都是祝神挖的?” “看挖洞的手法和习惯……应该是。” 辛不归张了张嘴,觉得祝神好像一只很厉害的地鼠。他有点想笑,瞅见贺兰破的脸色,又硬生生把笑压了下去,一本正经地道:“正好连成一条路线,通到今日的园子。” 贺兰破的手几度握紧又松开,良久,辛不归听见他一声冷笑:“我就知道,他没那么老实。” -------------------- ?:哥哥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第94章 94 贺兰破回到卧房,祝神还维持着被他塞到床上时的姿势——整个人直挺挺裹在被子里,只露了双眼睛出来,这会儿眨巴两下,试探地望着贺兰破,一双眼珠子跟着贺兰破转,贺兰破走到哪祝神就盯到哪,一副等待发落的神色。 贺兰破站在床前,发现自己走时把这人摆成什么样,现在祝神仍是什么样,长条条躺得像个粽子,头发丝儿都没敢动一下。 贺兰破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不知不觉气已消了大半:说祝神胆子小吧,他光天化日打通了贺兰府九个院子,并且很明显知错不改;说他胆子肥,他现在又老实得像随便一个人都能过来欺负一通,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说不定贺兰破要撒气拧他一下,他还会笑着夸:“不错,好力气。” ——祝神其实也搞不明白自己在怕什么。 显然以贺兰破平日把他当个瓷菩萨似的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态度来看,就算他捅再大的窟窿,对方第一反应都是怕窟窿太大会累着他,根本不可能伤他一根汗毛。 那就是怕贺兰破生气? 祝神在心里嘀咕。 不应该啊,被关起来的人是他,没自由的是他,被控制行动的人还是他,贺兰破不由分说剥夺他出门的权利,把他囚在这里,不占理的怎么都该是贺兰破。他祝神就是想逃跑而已,他有什么错?!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该一口气捅八个窟窿,那贺兰破就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祝神仿佛突然有了底气。 然而当贺兰破一弯腰把手放进被子去摸他的脚时,祝神便立即下意识蜷了蜷脚趾,极力把脚心往贺兰破的手掌上贴,方便贺兰破了解他的身体已然回暖。祝神很想表明自己此刻是非常令人省心的,企图以此得到一点贺兰破的原谅。好像贺兰破情绪不对,他便跟着一起难受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