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一年之期,并不影响大局。 可不知为何,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天子,张居正总是觉得似乎有一道隐隐的裂隙,正在他与朱翊钧之间悄然而生?。 走出文华殿,张居正抬头看向京城四月晴朗的天空,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身旁的小太监道:“速去与冯公公说,圣上身边的人该换换了。”语毕,扬长而去。 第148章 刚峰滔滔 (一) 三?尺之法不行于吴久矣。公骤而?矫以绳墨, 宜其?不堪也。——《张太岳集·答应天巡抚海刚峰》 沈忘的书房中,众人?如临大敌地看着面前桌上的那一卷圣旨。 见众人?皆默然无语,程彻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这个皇上说的海瑞, 是我知道的那个海瑞吗?” “啪”地一声, 程彻的后脑上挨了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易微恼道:“整个大明还有几个海瑞!不是那个海瑞海刚峰还能?是谁!” 程彻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叹了口?气道:“那既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海大人?,为什么皇上还要派无忧去查他?呢?这?不……这?不是让无忧犯众怒么……” 程彻的话道出了众人?心中隐忧,海瑞海青天的大名可谓天下皆知, 而?海瑞两袖清风,清正廉洁的贤名亦早已被世人?所认可。他?是大明御座之上高悬的尺,是天下百姓心中不灭的灯,哪位官员若是与海瑞不对付, 那自有悠悠众口?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不得不面对万人?唾骂。而?在这?个时候被派去查海瑞的家事, 那可真就是烟囱里面招小手——把人?往□□里引了。 “沈兄, 你?是怎么想的?”霍子?谦蹙眉问道。 身为当事人?的沈忘却是众人?之中表情最为轻松的一个,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 边思索边道:“自海公愤而?罢官, 赋闲在家两年有余, 此番突然要派巡按御史查证海公家事,只怕是皇上起了要中用海公之心啊……说来也?巧, 海公的妻室恰于近日病死,正好?被那些不愿海公复启之人?拿来做文章。所以,所谓查证海公家事, 无非是两方争夺的筹码,抢得也?只是朝堂之上的话语权罢了。” “那我们岂不是里外不是人??”程彻恍然道。 “还真让清晏你?说准了, 这?事儿,若是查出了个子?丑寅卯,想要复启海公的皇上必然不悦;若是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想要阻止海公复启的一众臣子?没了借口?,定?然会?把矛头?指向我。所以啊,成或不成,都是风箱里的老鼠,两面挨巴掌。” 明明是极为棘手之事摆在面前,沈忘却神色如常,唇角还隐隐带着笑意?,让人?望之心安。柳七问道:“沈兄,你?心中可是有了办法?” 沈忘的眼睛弯了起来,笑道:“本?来我还尚有几分犹豫,可今日我收到?京城来的书信一封,倒是坚定?了心中所想。”沈忘边说,边从案几上拿过一叠书信,摆放在众人?面前。 “诶,是沈家哥哥的信啊!”易微眼尖,只一眼就看到?了信纸上的落款,大声嚷嚷了出来。 “没错,确是兄长?加急的书信。” “那咱家哥哥是什么意?见呢?”程彻也?紧跟着打听道。 “兄长?让我千万不要着急动身,只是接了圣旨按兵不动,他?在京城多方活动,定?能?将这?烫手山芋送到?别人?手里去。” 霍子?谦闻言,点了点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此去琼州天高路远,光是路上就会?耗费许多时日,圣旨上也?没有规定?具体到?达的日期,倒是能?余出时间和机会?让兄长?在京城活动活动,说不定?还能?有个缓儿。” “我就说嘛……”易微闻言放下心来,道:“沈家哥哥看着就靠谱,再说了,舅舅还在京中呢,我这?就给他?写信让他?帮帮忙!” “沈兄,你?似乎并不做此想。”柳七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笑而?不语的男子?。 沈忘颔首道:“没错,正是由?于兄长?这?封信,才坚定?了我去琼州断案的想法。” “为什么呀!?”易微和程彻满脸不解,异口?同声道。 “兄长?最会?审时度势,虑定?而?动,连他?都开口?了,可见朝中舆论风向对海公颇为不利。若是我推了此事,他?们又会?选什么人?去查呢?会?不会?将本?就赋闲在家的海公一竿子?打死也?未可知。所以兄长?愈不让我插手,我还偏要搅搅这?趟浑水,总不能?让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轻易得手。” 闻言,柳七看向沈忘与他?相视而?笑。这?才是她认识的沈无忧,知危不避,临难不惊,以渺然之身揭天掀地,带着不惧后果的畅快淋漓。 “我与你?同去。”柳七道。 “我也?去我也?去!我还从来没去过琼州呢!”易微玩心重,早就把刚刚燃起的焦虑抛诸脑后,只顾着手舞足蹈起来。 “那我这?就收拾东西去。”程彻自骑龙山与沈忘偶遇起,日日相伴左右,从未分开过。所以,即便是易微和柳七都不去,他?也?要陪自己的无忧兄弟去闯一闯这?龙潭虎穴,他?根本?没有思考过自己还有另外的选择。 “那我也?……” “子?谦”,霍子?谦甫一张口?,沈忘就微笑着打断了他?:“济南府若少了霍师爷镇着,可就乱了。”虽然沈忘从未言明,但他?始终对霍子?谦存着一份深深的亏欠之意?。霍子?谦为了他?,放弃了未来的官途,放弃了远在江西的故乡,甚至放弃了初开的情窦,他?无论如何要给霍子?谦留一条后路。 “沈兄?”霍子?谦鼻子?一酸,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你?怎么能?不带我”,他?怔怔地望着沈忘,等待他?的解释。然而?,即使沈忘不说,他?又岂会?不知。相处多年的默契早已在许多时候替代了语言的功用,隐隐传达着二人?之间无需尽言的情义。 “子?谦,济南府有你?坐镇,我们四人?方有转圜之地。可若是少了你?,只怕我们便再无后路可退了。”沈忘诚恳地劝慰道。 霍子?谦眼圈一红,低下头?小声地喃喃道:“可是去琼州真的很远啊……” “半年。”沈忘郑重地对霍子?谦道:“霍兄,我沈忘向你?保证,至多半年,无论成或不成,我定?然带着大家重返济南府与你?重聚。” 次日,一叶小舟顺流南下,循着当年挂冠而?去的海瑞的路线,飘然向遥远的琼州行去。 易微端端正正地在小案前坐下,给霍子?谦写信。这?是他?们踏上行程的第一日,小舟顺风顺水,水流平缓,春日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