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小声问:“请问……明天,能叫醒我吗?” “我必须上学。”他的声音很弱,“不上学是坏孩子。” 穆瑜说:“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 小云杉树愣住:“真的吗?” “真的。”穆瑜甚至有证据,“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经常会缺课,但上课的时候就完全专心、从不走神,所以每次都能得小红花。” 穆瑜提出第二份证据:“还有一个哥哥,他就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蒲云杉立刻大声说:“他们都是好孩子!” “对。”穆瑜摸摸他的头,“所以不上学,也不一定是坏孩子。” 蒲云杉完全信服了:“对,对的。” 小云杉树也立刻有点不想在明天就上学了:“那我……我可以请半天假吗?我生病了。” 穆瑜告诉他:“你发烧了,小朋友发烧可能会引发惊厥,必须要时刻注意,至少要请一个星期的假。” “一个星期……”蒲云杉有点紧张,他的声音已经只剩下气音了,却还是努力在问,“会,影响我……拿小红花吗?” 穆瑜摸了摸他已经完全张不开、打着颤的滚烫眼皮,用手掌轻轻覆住:“不会的。” “不会影响拿小红花。”穆瑜说,“如果他们不给你小红花,我就牵着你,我们去讲道理。” 穆瑜说:“我们可以去讲道理,你应当被公平对待,他们早该给你小红花。” 穆瑜告诉小云杉树:“因为蒲云杉是好孩子。” 一丁点水汽从他掌心骤然沁出来。 好孩子蒲云杉在他掌心里发抖。 因为连哭都不太会,小少爷只会咬着手臂,不出声地战栗、痉挛、呜咽。 小灰石头实在太乖了、乖到被人弄得伤痕累累,每道被蛀虫啃噬出的伤痕都留着余毒。 乖到每一份委屈都努力藏着攒起来,自己告诉自己,一定有能痛痛快快哭出来的那天。 这些余毒会钻进蒲云杉的梦,把梦变成非常坏的噩梦。 可他们的小云杉树却从来都只是自己消化、自己分解,自己努力试图把这些毒都吞掉,再给烟花染上漂亮的五颜六色。 高烧的小朋友眼睛紧闭、脸色霜白,脸颊因为高热而潮红,但因为还完全没学会难受时喊不舒服,牙关死死咬着。 他在潜意识里大概还在和机械獒搏斗,不停挣扎着,徒劳地想要护住自己的家,身体僵硬得掰都掰不动。 ……但还好,蒲云杉因为高烧意识混沌,所以暂时也没有发现,自己咬住的不是胳膊。 是足足有胳膊粗的、S03世界黑土星研究室特产的,脆嫩清甜的白玉甘蔗。 把自己拼回去的机械蜻蜓在帮他榨甘蔗汁。 甘蔗汁清凉甘甜,淌进灼到冒烟的喉咙,蒲云杉的挣扎因错愕而缓下来,然后立刻咕咚咕咚往下咽。 他像是渴了太久的小树苗,因为喝的太急,甚至呛到不住地咳嗽。 蒲云杉大口大口地喝着甘蔗汁,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像是一棵孤零零守在悬崖边的小树,就快要因为干渴和枯涸落尽最后一片叶子,永远睡过去。 偏偏在这个时候,第一滴春雨被风送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的脑门上。 被噩梦困住的小少爷,不断痉挛着挣扎、试图保护别墅的手指,终于被另一只手握住。 然后蒲云杉几乎是瞬间安宁下来。 最乖最勇敢的小云杉树,几乎是不设防地带着斑驳旧伤,又一次探出枝条,小心地探索漆黑的山涧。 “请、请您帮帮我吧。” 蒲云杉轻声说:“我想保护我的家。但我碎掉了。” “我碎掉了。”小云杉树很小心地解释,“碎得,有一点厉害,可能不太好拼……给您添麻烦了。” 他把那只暗淡的、满是划痕的机械手,交给春风。 “有一点点疼。” 第59章 养超乖聪明小机器人(二更) 有一点点疼。 但世界上最坚强的小机械树不怕疼。 蒲云杉在这场梦里这样告诉春风, 他一点都不怕疼,因为他是小机械树,机械树不会疼。 这是他见过最好的风, 暖和舒朗又温柔从容,是他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成为的风。 小机械树猜测,风的成分很可能是33.33%的阳光、33.33%的雨水、露水、海水、云里升腾的水汽,和33.33%的传说中全世界最珍贵的、他从没见过的“土壤”。 剩下的那0.01%, 是小机械树被春风抱住的时候,悄悄流出来的一点防冻液。 小机械树不想流防冻液的,他不想打扰这么好的风, 他它实在忍不住了。 …… 春风轻轻摸他的脑袋, 拂过他的伤口:“是小树呀?” 蒲云杉乖乖点头:“是的, 是013号的失控小机械树,能请您帮帮我吗?” “我很乐意帮你的忙。”春风告诉他,“但我的能力很有限, 只能靠你告诉我,你哪里碎掉了。” 春风说:“我会帮你修好碎掉的地方,然后我们一起把你拼起来,想拼成什么样都可以。” 蒲云杉立刻举起手, 想要讲自己是从哪里开始碎的, 却忽然怔住。 ……他不记得了。 时间太久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海上站了多久。 他好像倒下去过很多次、又自己慢慢站起来很多次。 他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他把自己照顾得很好,饿了就吃轴承和齿轮, 渴了就喝防冻液和机油, 还有螺丝钉和铆钉当小零食。 小机械树很会照顾自己, 他有一个小盒子, 里面有不同口味的螺丝钉和铆钉。 想起这件事,小机械树就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盒子,拿出铜的、铁的、铝的和不锈钢的螺丝钉,请春风先生来一起分享。 春风向他道谢,每样口味都取了一颗:“要找到碎的地方,其实很简单,疼的地方就是碎了。” 蒲云杉愣了好久:“可是我哪里都……” 他似乎是忽然被某个弹出提醒,连忙把这句话咽回去。但因为已经说了前半句,所以磕磕巴巴地说谎:“哪里、哪里都不疼。” “没关系。”春风好像没听见他的谎话,也不因为他不说真话生气着急,只是轻轻摸小云杉树的头,“那我们就先修我看到的地方。” 春风碰了碰他的机械手:“这里疼,对吗?我看到这里伤得很厉害。” “受了这么深的伤,不论什么人都会疼到大喊大叫、满地打滚的。” 春风走的地方非常多,见多识广,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很可信:“你忍住了没哭吗?真是棵勇敢的小树。” 蒲云杉的眼泪刷地涌出来:“对,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