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先生抬起眼睛, 温声问:“其实什么?” 路南柯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声:“我是想说, 其实您不用管我,我自己完全没关系的。” “时间很晚了,刚来槐中世界的意识需要好好休息,不然脑子就会转不太动,想起东西的速度也会变慢。” 小骗子的脑子转得很快,张口就能编:“学校都教了,小孩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其实这叫自力更生,是培养自理能力……” ……其实是打退堂鼓的小骗子,有点忍不住想说实话,不太想干这一单了。 一向都心狠手辣的小骗子,这可是难得的发善心,想放过这头大肥羊,承认自己其实不是这家的小孩。 他已经开始逐渐了解大肥羊先生,发现这是个非常淳朴的好人。 这种单纯、善良、好心的人,稍微一骗就会被哄得团团转,不该被耍弄着去照顾不着调的小骗子。 之所以还在犹豫,是因为他今晚实在太累了,如果被赶出去睡大街,明天早上很可能就不再有力气醒过来。 小骗子可以醒不过来,但信使必须要醒。 路南柯不能睡着,至少今晚还不能。 他还肩负着代购的重任,还得送信,还得给这家的真小孩送一罐新的槐花蜜。 路南柯还打算再写一封信,告诉这家的真小孩一个超级机密,决不能跟别人讲,他家的大肥羊先生是去远方执行秘密任务了。 路南柯编过很多这种信,假信封和假邮票都攒了一大摞,假邮戳是用萝卜刻的,他们这儿有个愿望是刻一万枚印章的意识,现在才刻到第一百三十七枚。 “不行啊。”大肥羊先生把毛巾叠好,放回热水盆里,“种树可不是这种规矩。” 路南柯的眼睛眨了两下,忽然亮起来:“种树还有规矩吗?” 对了,对了,他差一点就忘了。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职业是种树来着! 说不定他能在这儿学会点法子,回去哄他的小槐树高兴,没准就能多活一段时间,多长出几颗芽,少掉几片叶子。 刚打了退堂鼓的小骗子瞬间又扔下鼓槌,决定至少再多骗一个晚上,套出点有用的资料:“能请您教教我吗?” 作为报偿,他必天天晚上给这家真小孩送好吃的,再给这家免费送一年的信和快递——假如他还能活一年的话。 假如活不了那么久,他就用最后一片叶子打开门,放大肥羊先生去抱抱他们家那棵“动不动就哭鼻子,心肠又软又乖又好的小树”。 “我想向您请教种树的窍门。” 小骗子打起精神,高高竖起耳朵:“学校要写作文,我正想写一篇《要怎么种树》,一直没有思路,酝酿了好几天。” 大肥羊先生点了点头:“像我们这种专门的职业,和随手播种的人不一样,身负很重要的使命和责任。” 大肥羊先生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 小信使的眼睛又亮了亮:“嗯。” 这他可完全懂! 就像信使,信使就是有非常重要的使命跟责任的。 可不是随随便便把信往人家门口一扔,照着门乱敲一气,说“你的信!”然后甩手就走这么简单。 路南柯就从不这么干,会一直在暗中等到有人把信拿进去,才踩着自行车飞快溜走。 大肥羊先生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聊天:“要勤勤恳恳,坚持不懈,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小信使就是这么做的,点头:“嗯,嗯嗯。” 路南柯就从没晒过网,他做小骗子的确有点容易犯懒,但做信使可是从不开小差的。 偶尔虚弱到实在爬不起来,路南柯都会在梦里推着自行车继续送信,一直到累得实在没力气,连梦都做不成。 大肥羊先生说:“要知难而行,哪怕天气再糟、路程再远,都不能被吓退,要使命必达。” 小信使就从没被吓退过,点头点头:“太对啦!” 路南柯就从来都不会被吓退,从来都使命必达。 几千公里外的信他也送,要是收信方在槐树覆盖范围外,但信实在太重要了,他也会冒险送。 大不了就是回来多躺几天,颜色掉得严重一点,路南柯早就学会熟练地用太阳和金盏花给自己染色,谁都看不出端倪。 大肥羊先生又想了想:“还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有一个化名就是“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小信使简直太有共鸣了,要不是没力气,简直要拍一下大腿:“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淳朴的大肥羊先生竖起大拇指:“能做到这些的人,一定心肠又软又好,机智勇敢,不论在哪个行业里,都是最优秀的。” 心肠又软又好、机智勇敢、最优秀的小信使路南柯:≡▽≡ “我们信使——我是说,我在学校的时候,社会作业是做信使。” 路南柯一口气把上面那些全说出来,滔滔不绝,眼睛都冒小星星:“就是这样的,和您说得一模一样!” 小骗子完全没发现,这些冒出来的小星星,让他的眼睛也染上了一点细微的清亮颜色。 很浅很淡,不仔细看察觉不到,但其实和阳光很像,也像槐花里藏着的花蕊。 是最清澈澄透的槐花蜜的颜色。 真心为自己骄傲和高兴的小树,哪怕暂时追不上太阳,也会把夜里的月光用露水截住,挂在树枝上得意洋洋地晃。 大肥羊先生有点惊讶,揉了揉小信使支棱了一点的小卷毛:“原来我家的小树也是这么酷的职业,你以前都没告诉过我。” 那当然是因为他们没有以前,他也不是这家的小树。 但小骗子非常想学种树,所以当然不会露馅:“现在您知道啦——我就是像您说的这样,勤勤恳恳、知难而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信使。” 路南柯可太喜欢这几个词了。 他决定骗完这一笔,以后再去别的地方,就化名“路勤恳”、“路知难”、“路拔刀相助”。 大肥羊先生坐在沙发里,摇头轻叹,一看就是完全被他帅到了:“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的职业这么酷,现在我们棋逢对手了。” 小信使其实也彼此彼此,连干枯的小卷毛和没有颜色的眼睛都忘了介意,嘴角超级得意地抿起来,翘着尾巴用力晃:“唉,怪我,以前我光顾着埋头工作,居然都忘了说。” “现在说也不晚。”很明显就是被酷到了的大肥羊先生问,“请问我有这个荣幸,明天继续帮你给自行车打气吗?” 从没这么真心实意地骄傲过、被夸得像在云彩里飘的小信使,当即拍着胸口答应:“小事一桩。” 大肥羊先生又问:“我想抱抱这位小信使先生,可以吗?我已经完全变成他的粉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