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烧,这在过去也是不被允许的,这个世界有很有效的退烧药。 他只能在该高烧的时候高烧,比如节目组来林家录制,数十个镜头找好了最精妙合适的角度,他却不肯叫林飞捷“父亲”。 并非源于意识中的火患,而是纯粹因为生病了发的高烧,感受也很新奇,身体很酸痛乏力,却又有种特殊的疲倦和放松。 穆影帝在不懂的事上,一向很虚心学习:“什么好处?” 系统难得的有些支支吾吾,飞快回答了一句什么,又被开锁清脆的“咔哒”声盖过去。 榕树用不着钥匙,细枝探进锁孔里一晃,那把锁就应声而开。 ……穆瑜一度有些担忧的,新房主被吓了一跳、把他们当成奇怪的人赶出去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也不像是许久没人造访过的样子,家里显然被人收拾过,甚至还有些新的生活痕迹。 像是有个很礼貌的住客,暂时借住在了这里,没有改变任何一点原有的陈设。 荣野抱着烧得滚烫的小木鱼,他照顾人的动作很熟练,拿药倒水、找退热贴,甚至还记得用遥控器打开动画片,利落得看不出像是一棵树。 屏幕上跳出变换的光影,熟悉的片头曲响起来。 穆瑜刚才还在想和系统讨论的话题,听见前奏就控制不住,条件反射地跟着哼了几句:“……” “可以唱,不烦。”荣野把榆钱枕头给他抱着,又拿过抱枕,垫在他身后,“很好听。” 即使是过去,经纪人其实也觉得,自己的猎物唱歌很好听、唱这首开头曲也很好听。 之所以后来每次都要捂耳朵,是因为有几个月,穆影帝被这首歌洗脑到了一种惨无树道的程度,不光洗澡和做饭的时候唱,看剧本的时候也会哼。 穆瑜也想起那段时间,大榕树被折磨得拿小树枝砸他,气生根都打结的架势,轻声咳嗽着笑出来:“不行,后面不会唱……” 完全诚实地说,年轻的影帝那时候被一首歌洗脑的成分,也只占七成。 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还是因为被大榕树砸很好玩,又严肃又凶的经纪人动不动就和他赌气,只是折小飞机很难哄好。 穆瑜也是第一次做猎物,不知道要怎么哄他的树,每次都只用一招“糟糕摔倒了”,经纪人也只会上当九九八十一次。 第八十二次,气生根的虚影就会不为所动地捞住他,把他塞回被子里睡觉了。 穆瑜很喜欢这些记忆,后来每次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想睡觉也不想做饭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 那些砸到脑袋上的小树枝力道很轻,可能是因为树枝本身不重、又有风阻,也可能是因为他的树不忍心砸他。 可能主要是因为他的树不忍心砸他。 毕竟榕树拿来砸林飞捷的是最粗壮的一根主枝,而林飞捷被砸的后果,是断掉三根肋骨,其中两根戳漏了肺,住院了大半年。 …… 穆瑜用那些小树枝来做缝自己的针。 意识这种东西,拆掉容易、重新拼起来也不难,但之后要保证稳定,就得总是自己缝自己。 穆瑜不会在榕树下做这种事,他会在自己状态最好的时候上岛,去榕树底下睡觉,这种时候意识的甜度和口感会更好,也不至于让朋友担心。 睡不着的深夜,被穆瑜用于缝合碎开的意识。 这些夜晚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他从河边的废墟里挑拣出自己的意识碎片,借着隔岸的灯火缝合它们。 小树枝穿透意识的时候,会有一点扩散开的涟漪。 这些涟漪有点像穆瑜曾经做过的尝试——那些尝试也是青春叛逆期的往事了,十二三岁的穆瑜曾经试过,去触碰河对岸的那些灯火。 河水也会漾起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蔓延到很远。 守在河对面的是一棵槐树,槐树低下树冠,看向涉水过来的少年:“你不该进入这里,你太小了……你有十岁吗?” 少年的穆瑜经常被人质疑年龄,他在那几年里长得很慢,长到十三岁,也依然单薄瘦弱得进不去校门,总是被领去隔壁的小学。 所以他也很熟练,拿出身份证和学生卡,踮着脚双手交给槐树。 “原来你已经十三岁了。”槐树用树枝接过那两张卡片,点了点树冠,“你有愿望吗?” 少年的穆瑜被这个问题卡住,他被移除了有关父母的表层记忆,植入的“要为林家做事”的念头又尚在生根,尚且不足以控制他。 想了一会儿,十三岁的穆瑜回答:“我想做一个好吃一点的猎物。” 槐树从没听过这种愿望,有点为难:“这个愿望可不太好实现,我们这里只能实现普通一点的愿望。” 少年的穆瑜低下头,他的影子和那些灯火的倒影在河水里交叠,染上一点绚烂的颜色。 槐树有点心软了,想放他进去,又不太放心:“你有牵挂吗?” 没有牵挂、又没有心愿能实现的意识,可能会变成“魇”,是槐树们最怕的大黑球。 如果是这种不速之客,哪怕再心软,也是不能放进槐中世界的。 “有。”这次少年不速之客回答的很快,“是棵榕树,我们是朋友。” 槐树很惊讶:“和榕树做朋友?它们可是把意识当猎物的,你不怕它吃掉你?” 十三岁的穆瑜摇头。 单薄的少年站在夜风里,尚且不知道自己跨过的是条什么样的河流,只是仰着头,语气有天生的温和跟罕见的雀跃:“我想一半做叶子,一半开花。” 风还在拂过河岸,槐树的树冠却在这句话里慢慢静止,像是人皱起眉。 “可榕树不会开花啊。”槐树说,“它们的花藏在果子里,很难发现,你知道无花果吧?” 少年穆瑜怔了下。 他在这之前没有了解过植物学的太多知识,虽然吃过一种叫“无花果”的零食,但据说那是沾了酸甜粉末的萝卜丝。 十三岁的穆瑜思索了几分钟,发现自己有一点遗憾:“那我就只能做叶子了,希望是好看一点的叶子。” 槐树的树冠重新沙沙响,像是弯下腰,仔细地打量面前的男孩。 少年的灵魂上有榕树打下的烙印,这种印记是在示警,不论楝树还是槐树,都不准让少年过河。 涉过这条河的人类,不会再有长大的机会,被外面的世界称为“亡者”。 榕树要他的猎物长大成人。 “你大概不能这么早就做叶子,你的……朋友,希望你活下来,希望你长大。” 槐树问:“你还能坚持住吗?为了你的朋友。” 少年不速之客站在河水里,温润澄净的黑色眼睛有种特殊的安静,那种安静是槐树同他搭话,没有将他直接送回河对岸的缘由。 小小的不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