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放在右手边的空位上。 邓柯平朝他脸上望了一会。 或许是睡眠不足的缘故,时光的脸部似乎有些轻微的浮肿,但这并没有让他在视觉上看起来“发胀”,因为他的脸颊与进来时相比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他的嘴唇有点干燥,面庞上浮着两团不太明显的红晕。 唯一没有产生任何变化的是时光的眼睛。直到此时,它们依然像他来时的那样,保持着一种动物般的、谨慎而纤细的好奇心。好像只要看着这双眼睛,就能看见前边路上那许多的发现。 这人……也够奇葩的。邓柯平心道。 今年已经是他在国青队呆的第二年了。这两年里他见过因为成绩总也上不去而自愿退队的人,见过因为比赛失利太多而放弃下棋的人,这一切都提醒着他:这里是国青队。能进入这里的几乎是全国各个地方最好的人才,但世界级比赛永远会在这些最好的人里挑选出更好的那些人。 不仅仅是他们,日韩那边也是如此。 然后,即使是像他和范筚蓝、黄麟先这样,真正能从艰苦的训练中熬下来的人,身上也有什么在被永远地改变着。有时候他并不觉得是自己下不动了,只是实在很厌倦这种竞技的气氛,为什么下棋就要这样?为什么不能快乐地下棋?为什么……一定要从他们之中选出更好的那个?那样几乎就像是凭棋艺来断定了他们每个人似的。 样呢?他们…… 他们多可爱啊。 在这一切以后,在今年,他碰见了时光。 “你知道吗,时光。”一边查看ELF系统里的棋谱库,邓柯平看着电子棋盘说,“其实前段时间,我们一直在猜。” “……猜?”时光从旁边扭过头,奇怪地看他:“猜什么?” “猜你什么时候会放弃。”邓柯平说。 “你不知道,这条路上……放弃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戴着眼镜的侧脸显现出一种漠然,“你也参加过定段赛,你应该也看见过吧?每年有很多参加定段赛的人,可能在第一轮或者第二轮就放弃不下了,因为下不过。” “但是……”时光想了一会,才说,“第一轮和第二轮输了的话,下面不是还有棋可下吗?” “是啊。可是,这得问他们自己……”邓柯平说,“他们对这件事,本来就抱有很大的期待,结果上来就是输。输多了以后,就会丧失斗志,因为害怕接下来继续输。所以……他们其”实不是真的输给了棋,而是输给了他们自己心里的恐惧。 “恐惧比输更可怕。 “三番棋里最难下的,是一比一平后的第三局,对棋盘两边的棋手来说,那一局的压力都是”最大的。输了就会全部输掉,赢了则会全部赢掉,简直就像赌博一样。 “赌什么都要下注的,不是所有人都敢下这个注。” 时光抿着嘴思索了一阵子。他想起了前年定段赛时离开赛场的好友沈一朗,他说:“但是……” “也会有不一样的人吧。” “是有的,只是……”邓柯平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嘴上说鼓起勇气很简单,可是自己去做的时候就会发现很难……所以这样的人,我其实没怎么见到过。就算是——就算是我们。”他看向时光,“就算是我,阿先和小范,我们其实也在被折腾得够呛,有时候还会想,是不是哪天就要放弃了?” “啊?你、你们?”时光感到非常惊讶。 棋院的环境对他来说仍然是陌生的,但106的气氛确实感染过他。哪怕这段时间以来他跟室友们往来不繁,他也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来自他们的注视。 这种注视确实缓解过他内心的孤独感,至少它们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无声的世界里漫步。 “嗯。”邓柯平轻轻一笑,“怎么样,是不是看不出来啊?” “其实这里呢,没什么人喜欢刻意谈这种事……因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当然也能知道你心里有多少压力。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说了吧,说了干什么。” 他低头看着键盘,伸出食指,把键盘上覆的一层薄灰轻轻擦去。 “可是,我还是觉得很讨厌啊。”他看着键盘,“真的非常讨厌……你能理解吧?” “……嗯。”时光轻轻点头。 “不过……”邓柯平看向他,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看着你的话,我现在也稍微有点明白,我讨厌的到底是什么了。” “我讨厌的不是压力,也不是输棋……我讨厌的,是没有勇气的自己……” “美邓……”时光听出他语气里的波动,他连忙搁下手里的死活题,想伸手去扶他的肩膀,“美邓!” “我没事。”邓柯平讲,他朝他挥挥手,“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 “你一定要证明给我看,要告诉我才行,告诉我……明明,就可以坚持最后的……”他说着,双眼里有泪光闪动。 走廊中的风声呼呼地穿过,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方绪进门时打了个喷嚏。他看上去像刚从某个晚宴上回来,脖子里还系着条绛红色的缎面领带。一些酒意在他的面颊上蒸腾,他一拉开围达俱乐部训练室的门,抬手就冲窗边的位置打了个招呼: “小亮!” “师兄?” 俞亮一皱眉头。他从棋盘前站起来,快步走到饮水机旁,给方绪接了一杯水。“师兄,你今晚怎么来了?”他这样问道,把那只杯子推到桌子中间。 他看方绪走得有点东倒西歪,想上前扶他,被方绪摆了摆手。 方绪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来喘了口气。他把领带拉了拉,扭头看见俞亮一直盯着自己望。他立刻笑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说不定是去找老师了?” “呃……”俞亮挑了一下眉。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把自己坐的椅子稍微往后挪了挪,“师兄。”他问,“你是去找……我爸了吗?” “……嗯。”方绪的眼睛在镜片后含着一种精明的笑意,他点点头,“我怎么说也是北斗杯的领队,不光是你的训练情况,时光的训练,我也是要兼顾的嘛。” 他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公文包抽出来,从里面掏出了一件折叠的牛皮纸袋。他把这只袋子递给俞亮:“你的。” 俞亮朝那只袋子看了好一会。 “……这是,什么?”他说完,才去接那只纸袋。 “嘶,棋谱啊。你怎么在这事儿上糊涂了?”方绪盯着他的脸,“我说是去看他的训练情况。”当然就得看看他下的谱。” “他……的谱?” 俞亮眉头已经虬紧了。 他伸手拉开那只牛皮纸文件袋上的系扣,一圈一圈地散开系绳。等他终于打开封口时,他朝里面望去,眼睛陡然瞪大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