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方绪动了一下肩头,他抱起双臂,含笑:“你不知道?” 他舒展地叹了口气,抬眼看向空荡荡的大厅中央,流连在那几排椅子之间。“我告诉你我的感觉。”他说,“是以前有过的。” “在接受老师的指导时,在那几个月里——每天,我最难做的事,是起床。” 他的眼睛转向时光:“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也一定是这么过来的。”他的口气不似以往,几乎有几分庄重的意味,时光反而感到仓皇起来。他把两手背在腰后,眼睛转了转,大约咂摸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方绪的话中隐约有的几分赞赏之意。这份洞察让他有点害羞,也有点骄傲。“那就来说说吧。”方绪看着他,“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你是用什么办法让自己醒来的?”时光挠挠头,最终还是半红着脸笑了:“我真的不知道,绪哥。”他鼓鼓腮帮子,思索着答道:“过去之后就觉得没什么了,这个……让我细想,反而感觉说不出什么来。”他往后退,在离幕墙最近的一排椅子上坐下来,右手拍了一下大腿,轻轻地点着头说:“要真说有什么,总得是……之后的事儿。”“之后的事?”方绪眯起眼睛。“也没啥大事。”回忆着脑海中的情景,时光说,“是考完死活以后的事情吧。俞老师对我说,我做过的训练,是绪哥你和俞亮都做过的。”方绪一愣,旋即露出意外的神情。“……之前的话,因为一直在往脑子里背东西,天天塞天天塞,有点别的感受也都给冲没了。等那回以后,能记得住的反而就多了。”时光说,他看着方绪,“我知道自己心里的可能是错觉。“可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每当我翻开新的棋谱的时候,我就觉着吧,这脖子后头,怪怪的。”他边说,边摸着自己的后颈,脸上浮现出不自觉的笑意,“就感觉,有人会站在我背后看着我。” 方绪一下子失笑:“嚯,你这还玄乎了。”“是吧?嘿,我也觉得玄。”时光笑得有点傻气,“可是我不害怕,我就觉得很温暖,特别安心。”他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膝盖,方绪听见他嘀咕般地说:“可能是因为,你和俞亮都做过了……我觉得,你们能做得到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做到。”他讲完,合上嘴。大厅顶部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沉着眼睛的表情里隐隐地有些倔强。方绪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老师他。”他开口,“傍晚的时候给我发了消息,说……”他看着时光缓缓朝自己抬头,脸上笑了笑,“从今天开始,你不需要再参加升降组的训练赛了。”时光的眼睛猛地一眨,他说话的舌头差点打结:“真——真真真真的?”他一下子笑出来,双颊凹下两枚浅浅的梨涡,浑身倏然就被快乐传遍了。他的快乐也感染到了方绪,不过,作为沉稳的大人,方绪只是淡淡地一哂:“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时光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了,他的眉目逐渐敛下来。 “那、那是——” 方绪沉了一下目光,他用听上去无可奈何的口吻说: “你之前不是说过,北斗杯的时候想当中国队的主将吗?” 他的话像一只鱼饵,立马就把时光的情绪给钓了上去。 时光几乎是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瞳孔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在一瞬间溢出极为渴望的眼神,说的话里登时夹杂了不少压抑的喉音: “绪、绪哥,你的意思是——” “哎。”方绪逗他似的,抬手对他压了压,“先不要激动。” 他迎着时光的注视,说道: “我可是有条件的。” 时光咬了咬牙齿,感觉自己的上门牙跟下门牙撞在一起,格格作响。“什么条件?”他亟不可待地问道。 他问完,心里头又有点发紧。 他想起俞亮曾经提到过,他们可以再对一局。时光当然不会怯战,然而他现在反而又不希望这么做了。 对于自己的实力,他现在已经有了更加清晰的判定。倘若自己跟俞亮对弈,他有赢的把握,可他很清楚,赢面绝不是压倒性的,而且不一定能比俞亮对自己的赢面要大。 既然事实就是如此,在赢面不具备优势的前提下,赢下俞亮多少就需要点运气的成分。时光捏了捏拳头,神情微微绷紧地看向方绪。 他是很想当主将,但他想当的是名副其实的主将,而不是在碰上运气以后把主将从俞亮那里“赢”过来。 “如果绪哥真的那么决定,我就拒绝他好了。”他想。 “北斗杯嘛,又不是你跟小亮的对局。”方绪像看破了他的心思一般,哂道,“是你们两个跟其他人的对局。你能不能赢小亮,在这场比赛中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能赢得了其他人。” 方绪对他轻轻一笑: “我给你开个条件,你呢,也看看,能不能接受。” 时光吞了吞口水,看着方绪的双唇一张一合,他的眼睛很快睁大了。 连接楼层和房间的住院部走廊中仍旧是静悄悄的,萦绕着沉睡似的静谧。朝亮着壁灯的床头发了一会呆,俞亮揉了揉眼睛:他现在也终于有些困了。 他动了一下胳膊,把卷在胸下的被子翻到胸口盖好,抬手关掉壁灯,夜色骤然就包围了整个房间。 他仰面靠在枕头上,双眼直视着半吊在空中的输液装置。一门之隔的走廊里是那么安静,他的身体早就传达过睡的信号了,可他一这么躺下去,就觉得自己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想睡,只是想这么躺下去,什么也不做,因为他感觉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了。走廊里静悄悄的,一点脚步声也没有,这个房间里也不像方才一样充盈着另一个人窝在床头跟他说悄悄话似的声音。 他阖起眼睛,眼底却过电影一样地显现出自己先前一开门瞧见时光的情景。那简直是神奇的一幕光景:时光像变戏法一样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围绕着他的是医院被漆成浅蓝色的走廊和不锈钢做的长椅。白炽灯冷白色的灯光反射在椅子上,溜出一排刺眼的雪亮。 时光是在这时候冲他笑的,他把背包随手搁在椅子上,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脸上是暗含着骄傲的疲态。他一出现在俞亮的面前,周遭的一切仿佛就立刻被注入了一股新鲜明亮的生气。 为什么师兄要把时光叫出去呢?时光待会还会回来吗?他——总不能就这么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搅得俞亮想去抓自己刚刚开过刀的地方。刀口应该还是新的,那里头要在之后才能长出新的肉来,但他现在就已经开始觉得痒了。 他在黑暗里长长地吁气,把被子渐渐拉高,直盖过头顶。他把自己忽快忽漫的吸气声都捂进了被子里,那股伤口长肉似的痒就从他的刀口钻进他的心窝里去了。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