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这间棋室开始,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就紧紧地攥在了一块,它们此刻也没有要松开的趋势,倒好像它们之间在彼此较劲似的。 “不过,你放心。”时光讲,“我来都来了,就会做到底。” 俞亮凝视着他,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时光能从他的眼中看见自己倒映其间的样子。他的脑袋里因此涌出一阵晕眩,仿佛有一种沉重而温柔的感情在鼓动着他。 “绪哥和白川老师他们,都不太愿意我来。你是怎么想的?”时光吞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你会愿意吗?” 他的疑问,让俞亮的脸上划过一阵难以察觉的无措。他低下眼睛,喉结在脖子上滚动了一番。时间已到,裁判朝棋桌边走来。他仍然低着视线,直到裁判将近时,时光才听见他低声说: “我不能因为,我自己的愿望,就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时光一怔。 在下一个瞬间,他看见俞亮向自己投来的目光,那种感觉让他很熟悉,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不止十年那么久,而是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那样地久,就跟围棋存在的时间一样。 倏然间,他静静地笑起来。 我就知道。他心想。 “现在是……下午,呃,下午的对局。” 直播镜头前,白川的声音中尚有滞涩,邓柯平对此感到很耳熟。据说白川曾经是时光的启蒙老师,联想到方才医院里的一幕,想必镜头前的男人此刻还处在时光带来的惊吓中。 方绪很贴心地扛起了解说的重任,“上午那一盘是下到六十九手。”他解说着,把棋子在磁力黑板上依次排布完整,“上午那局中黑棋出现了一点失误,现在的话,盘面的亏损比较严重。”他摆完子,正对着镜头,“在开始讲解下午的对局之前,我们也有一件事想告知现在收看这场比赛的棋友们。” 白川在一边接道:“就在今天中午,执黑的时光二段发生了一些意外。以他的身体情况,本来棋院方面并不赞成让他继续参与对局,但是在棋手本人的要求下,这盘棋还是继续进行了。” “作为棋院方面,依然希望围棋可以为大家带去快乐,我们呢,也不提倡在身体会感到负担的情况下继续对弈,毕竟身体是第一位的。”方绪说,“但是,我们今天这样说,是希望……”他抿了抿嘴,“希望在收看这局棋的棋友们,能记住时光这位棋手。” “因为在今天,在如此困难的时候,他没有放弃自己。这样的勇气,非常珍贵。”白川说。下一个应手的人是俞亮。 时光敛着眼睛。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深处,有某一处在抽搐似的跳动,抽得他脑仁疼。他拧起眉头,不得不抬起手来,用小指头抵住自己的太阳穴,那股隐隐的抽痛感才停下来。 随着对弈的深入,窗外的雷雨声逐渐变为一种奇特的底噪。听着这样的底噪,时光的注意力反而愈发地集中起来。 白七十手尚未落下,时间紧迫,他快速地回顾着整个盘面的战况。 还是那六十六目半,不多也不少。把背负的贴目数加上,要是自己非得把这盘棋扳过来,考虑到俞亮实战中可能有的种种操作,他起码得从白棋已有的地盘里硬抠八十目才行。 技术。 时光左右算了一圈:八十目……最多八十三目,再多就没了。这八十三目只能是一个理想概念,而且他完全不指望能一次性就把这八十目抠出来。 盘面左上部,如果能够凭一手吊削弱白棋的潜力,再于四路、五路、六路附近布置劫争,最好的情况下,他大概能赚出二十三目半;目前看起来最诱人的地方,应该是盘面左中部 的那块白棋,那里有一块非常可观的围空,但是白六十的单靠布置得很崎岖,它恰好扼住了自己黑五十九的一口气,不把这颗子除掉,他想破空就会很难;但如果他能破空成功,凭二路立下去就能一口气在那块地方兑出四十五目来。 除去这两个地方,要是能把自己的大龙杀进右部白阵中,应该也能获利五十目左右。这个结果当然非常诱人,可时光现在还不想贸然动手,他的大龙约有五分之一的部分被右下部 白棋给拽住了,不解决右下部的隐患,他前脚杀进对方的空,后脚就能被反包。 “七十手……”方绪看着磁力棋盘的盘面,落了一子,“七十手现在是落在左上部,在四路顶了一下。” “俞亮应该是估计到了黑棋的棋着。”白川讲,他用手指在盘面的左上位置拢了几下,“左上部这个地方黑棋的劫材还是有一些的,你看这个,五十一、五十七、六十三、六十五,都是不错的劫材。在这里发起劫争的话,是比较显而易见的一个事情。而且从目前这个局势来看的话,对黑棋来说在这里劫争已经是最保险的一种方式了。” “我们也可以在这里摆一下。”方绪从旁边拿了几颗白子,“七十二手这里他给了一个上跳,然后黑棋拆边。到这里都是比较保守的下法,因为现在左上部这个地方啊,已经是实打实的兵家必争之地了。”他用手掌张开比划了一下,“实战里的话,黑棋还是冒了一点风险的,因为这里的话白棋外势走厚得很明显,他在这个时候选择拆边而不是单挂,隐隐约约的你可以感觉到他有一种,想威胁白棋的架势。” “选择拆边的话应该是看中了白棋的薄位置。”白川点了点盘上,“所以白棋接下来这几手,你看这个,七十六、七十八、八十,全都是为了加厚外围而下的。” “针锋相对的几手。”方绪总结道,“这时候的话黑棋去抢这个薄位差不多就等于是老虎嘴里拔牙了。”他敲了敲盘面,“大家可以注意一下这里的八十二手。这是……我认为是啊,开局以来,到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手。” “这边他掖在黑棋这个尖顶上。”白川说,“黑棋在这个地方原本就快要有一个,一个阵势了,但是白棋这一手之后,二路这里明显多出了一个断点,他这里的棋形就完全给他整得裂开了。” 时光托住了前额。 从下午对局开始,他的脑袋就一直沉浸在一股挥之不去的眩晕中。他咬紧牙关,一次又一次地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着眼前盘面上的棋从重影回叠在一块。由于过于用力,落子的前一秒他还在止不住地轻喘。 再看一会……再坚持一下!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黑八十九,刺。 俞亮抬了一下头。这只是一个本能般的动作,然而他很快就看清了时光惨白的脸。他的瞳孔一阵收缩,又立刻把头低回去看棋盘。 棋着来。 可是,八十九是刺? 俞亮松开左手,单撑在棋盘另一边。 他原本以为,在自己用八十二手捏开黑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