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棋路太复杂了,一般人不太能跟得上他。”陆力抬了一下下巴说。 “是这样。时光的最大优势在于他的读盘深度。”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杨海随手扯了两张酒店里的便笺纸,掏出签字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当然我只是在把他跟俞亮比较。他们两个人在同龄棋手中都属于盘上个性比较鲜明的类型,差别在于他们在盘上展现的个性很不一样。俞亮在对弈时开合的张弛都很大,这也是他的棋很有观赏性的原因,相对的时光这边就是那种你不刻意去找你都感觉不出他有什么激烈开合的下法——啊我不是在讲他不会攻击。” 他画好棋形,直起腰来看着对面坐的两个后辈,“我有研究过,时光这种棋手不是很多见,他算路比较深,有时候你觉得他没有布置攻击,那不是的,他只是给攻击布置了很多铺垫而已,要是你不能在对局中及时觉察出他在铺垫,那你最后就一定会被他绕进去。这就好比你在走下坡路,只要下坡够缓够长,对你来说下坡好像就没什么颠簸;但等你人真的下来了,你才会发现你已经到底下了——跟他下棋就是这个情况。所以你看嘛,不是有人说,跟他下棋是‘输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输了’。” “反正老王挺怵他的。”陆力幽幽地接道,“老王上回训练赛结束还跟我说,时光这小子下棋太鬼了,他逮不住。” “唔,可是他棋王战的时候跟俞亮的那几局下得还挺凶的。”赵石趴在边上说。 杨海吹了声口哨说:“那也没什么啊,他俩碰上了嘛,碰上了就只能这样。俞亮的对弈节奏比他快,他的应手灵活度更高。算力上,两个人旗鼓相当吧,各有优势,对局起来不就是咏春对太极,看谁出招狠了。你要说谁狠,那我选不出来,毕竟被慢慢磨死和被老拳打死都是死啊。” “嗯……”陆力朝投影幕看了几眼,不自觉地说,“真希望他们两个哪回再在正式比赛里来一次。” “啊——嘁!” 揉着鼻子,时光在棋盘前连声抱怨,“怎么又来。” “没准有人在背后骂你呢。”羽根泰正向他抬抬眼,视线很快又低回面前的棋盘上。 “去去去,我可是我们帮派历代以来最雪白干净的少帮主,怎么会有人骂我呢。”时光说着,在左上角尖了一手。 羽根盯着他落子,嘴巴也动个没停:“你一个大小伙子,好好的抢人家洪七的台词做什么。” 他斜两路应了一手夹。 时光“嘿哟”一声。他心想这老头的脑袋可真是灵光,结结实实跟他一起唠嗑了半个多小时,下的应手居然一步没落。 “您还真是个中国通啊,这——您都知道?”他感慨道,在六路冲了一手。 “你这下得也太高了。”羽根一愣,“小伙子,盘外招是拿来给别人打岔的,要是你先把自己给下瓢了,那还是别玩了。” 时光猛地鼓了一下腮。 “没盘外招,不是您方才嫌下棋太闷了嘛。”时光辩解道,注意力全都放在研究五路上“L”形分布的六颗白子上去了。 “老夫能一心二用,但没让你不自量力啊。”羽根气定神闲地接道。 时光抬起脸,朝他龇牙,左手在中部左侧打入。“我这明明是在尊老爱幼。”他说。 棋盘上的落子声清脆,而对于正在二人周围观棋的人来说,那却好像是一团谜语的入口;对应着时光和羽根这厢自如的交谈,在四周观棋的日本棋手们只是满脸疑惑。 一切皆因两人之间的那盘对局:十九路棋盘,上边没有黑,只有白。 是一色棋。 碍于观棋礼仪,围站在四周的棋手们没敢大声交谈,而只是不住地窃窃私语。这种气氛在开局后不久也逐渐感染到了其他一些坐在大堂里观战天元赛的棋手,他们一个两个地留意到了聚在大堂斜后方的这群人,于是也抱着好奇的心情过来围观,真站到纹枰边上却迈不动路了。 “怎么样了?这是第几手啊?谁、谁执黑?”外围有人压低声音询问身边的伙伴。“九十一手。时光执黑,羽根老师执白。”同伴答道。 “可是这盘棋到底该怎么看啊。”一边又有人说,“五十多手以后我就跟丢了,记得乱七八糟的,那两个人怎么下的?不会把棋记混吗?” “我是记到了八十手,跟大田说了几句话,回来就忘了。真厉害啊,羽根老师,那么大的年纪头脑还这么清楚。”有人感慨。 “跟他对弈的那位中国的棋手,也很厉害不是吗?” 站在最南侧的少年突然出声道,他的话引起了几位同伴的侧目。 “是松田啊。”一名同伴笑着说,“这样真的好吗,你可是羽根老师最喜欢的弟子唷。” “松田第一局好像是输给了那位时光二段哦。”另一位棋手插嘴道,“对局结束以后松田复盘复得饭都没吃呢,该不会是迷上那个二段的棋了吧!” 被唤作松田的少年脸上登时露出了些窘色,但他并无发作,而是正色道: “羽根老师都下了那么多年的棋了,他身经百战,经验比时光二段老道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使对上中国围棋第一人俞晓旸也可平分秋色。坐在他的对面,甚至不需要落子,就能被他身上的气势所震慑。你们之中难道有人能在时光二段现在的位置上予以应手吗?承认对手很优秀并不会损害自我的价值。” “说起来,刚刚他们两个不是还在对局里聊天吗?”一边有人插嘴说,“真的好厉害……完全不会被打岔到忘记棋局呢。” “说不定是战术,互相引诱对方说话,然后对方就把脑子里记的棋形给忘了。”他的同伴答道。 “请问一下,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介入,松田循声后望,发现是中国的代表棋手杨海。 杨海是八段,资历比在场的许多日本棋手都要丰富,再加上他日语流利,故而人群之中有不少都与他相熟。 “杨海先生。”松田颔首对他道,“是羽根老师在跟时光二段进行一色棋的对弈。”“一色棋?” 杨海挑眉,脸上是盖不住的惊讶。 他拨开围在纹枰前的人群,探首望去,发现棋盘上果然皆是白子。 “还真的是一色棋啊?”他挠头,语气中颇有些为难。 原本他是来找时光回去复盘的,哪想这厢竟然对弈正酣,他属实打断不得。“你们都是从一开始就在这里看了吗?”他转头问身边的日本棋手们。 “是,不过……”离他最近的日本棋手面露难色,“刚刚跟他们说了会话,我现在就完全忘了”对局里双方都走成什么样了……真是一点都松懈不得的对局啊!” 松懈不得。 在磁力棋盘上落下第一百零二手的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