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琉玉右侧的墨麟眼帘半垂,一边用指尖破开荔枝壳,一边道: “仙都玉京传来的消息,三日前,九方潜正式获封了镇国破鬼大将军的军位,品阶二品,赐空桑城、雷泽城两座城池良田千顷,昨日,九方潜就提拔了两名家臣任空桑城、雷泽城城主,实际上掌控了这两座城池。” 慕苍水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问琉玉: “您母亲可有说法?” 中州王畿尽在阴山氏掌控之下,这一点大晁世人皆知。 “想问,不过这几日我们两头都忙,凑不上时间开通讯阵细聊。” 琉玉用银叉取了一粒剥好的荔枝,边吃边道: “而且从墨麟这边收到的消息来看,应该是民间对九幽一统这件事颇为畏惧,担心妖鬼会和天外邪魔一样再度席卷神州,挑起战乱,九方家利用了这一点,在朝中造势。” “阴山氏的人若是阻拦九方家掌兵,便与民心对立,倒显得九方家是为国征战的猛将,阴山氏成了玩弄权术的小人,所以,就算能阻止,也没法阻止。” 到时候九方家稍加煽动,民怨滔天,阴山氏便是居心不良的乱臣贼子。 九方家师出有名,局势颠倒不过一刹之间。 慕苍水被这穿堂风吹得有些冷,拢了拢衣袖,声音带着讥意: “为国征战?九方潜绝没那个胆子,他是个在自己家中,也要卧在四面无窗的铁笼子里才安心的人,谨小慎微到了极点,以他九境巅峰的实力,都不敢与同样境界的尊主在战场上交手。” 琉玉眨了眨眼,无言地偏头与墨麟对视。 怎么回事? 她怎么连九方潜卧房什么样都知道? 这位出身中州天虞的贵女,到底是什么来历? 她好奇死了。 墨麟对慕苍水的来历没什么兴趣,但提及九方潜,墨麟想到了他在琉玉记忆里看到的片段。 为了从九方彰华手中夺回琉玉的尸首,那时已经迈入大宗师境界的他在九方家大开杀戒,几乎灭了九方家满门。 但到最后,也没见到九方潜露面。 “——以您对九方潜的了解,若九方家有灭门之祸,而九方潜不敌,他会不会拼死一战?” 慕苍水对他的这个假设有些意外,但还是毫不犹豫答: “不会。” “他只会觉得,保住了他自己,就是保住了九方家。” 琉玉也想起了前世九方家被墨麟所屠的一幕。 全族被屠,独他不见踪影。 她在仙都玉京生活多年,见过九方潜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非必要,他几乎不会离开自家宅邸,仙家世族的清谈会,他也甚少赴宴。 所以当日墨麟屠灭九方家时,他必定在场,却从始至终没有出面。 琉玉从前只觉得九方彰华这个父亲怪内向的,现在想来,他是谨慎,是冷血,是想运筹千里之外,而自己却永远不立于危墙之下。 慕苍水对面色凝重的琉玉道: “所以,尊后另立门户,以即墨氏的身份暗中参与这场乱世争斗,不失为一个降低九方潜戒心的办法。” 琉玉明白她的意思。 前世九方潜在暗,他们在明,到死也没弄清此人的谋划。 这一世要想找到破局的办法,只能让九方潜自以为自己占尽优势,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他才有可能露出马脚。 要做黄雀,而不是被捕的螳螂。 琉玉郑重道: “我不知您与九方家有何渊源,但此次我以即墨瑰的身份与九方家和申屠家三方会面,事关龙兑城的归属,既然不可能以武力夺之,唯有智取,还望慕婆婆能助我一臂……” “我此次来,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 慕苍水在琉玉刚要折腰时扶住她的手臂,正色道: “不仅是这次洛水清谈,还有太平城和九幽,这些时日,我已做了详细的强国之策,必定助你二人扶摇直上,终结乱世。” 语毕,慕苍水回身拿起了桌上的两张卷轴,逐一抖开—— 琉玉和墨麟就这么看着那厚厚两张卷轴,从他们眼前展开,然后一路滚到了门槛外的台阶之下。 密密麻麻的小字如蚂蚁一般爬满卷轴。 一眼望去,简直看不见尽头。 两人默契地觉得,在终结乱世之前,这个东西会先终结了他们。 - 洛水清谈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乘丹雀车自太平城出发,只需一日便可抵达洛水之畔,一水相隔,朝东的六座城池,皆是申屠氏的地盘,而洛水之西的城池却无显赫世族把持。 九方彰华将这个地方定做会面地点,不得不说是花了几分心思的。 “……你真的不同我一道?” 丹雀车内铺着织锦软垫,桌案上摆了出发前朝暝准备的茶点和解暑的紫苏水,琉玉半卧在宽敞车内,一边吃茶点一边向墨麟再次确定。 “九方家再猖狂,也不敢在清谈会上公然动手。” 墨麟垂眸轻轻揉捏着她的手指。 “但龙兑城那边,必须得有所防备。” 事实上,已经不是防备了。 昨夜他们已经收到消息,龙兑城五里外有百名修者驻扎,虽然不明身份,但十有八九是申屠氏的人。 申屠氏坐拥六城,在妖鬼长城边境这一带,有绝对的掌控力。 “他们派出这支先遣队就是想震慑你,要是无人坐镇后方,你如何安心与他们谈判?” 墨麟轻描淡写道: “我与乌止带五十人去,必要时刻,可以直接灭掉这支先遣队,不至于让你跟他们谈时太被动。” 申屠氏修兵道,族內修者善武,哪怕是乌止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带着五十个人就灭掉对方。 但如果去的是墨麟,琉玉没有任何担忧。 她偏头,眼含笑意地望着他道: “我还以为你肯定死皮赖脸也要跟着我去呢,毕竟你看到九方彰华的那封信,看上去恨不得把信和他本人都一起烧了。” 墨麟那日见到那封信的第一眼,也认出了九方彰华的字迹。 但他认得出,和琉玉认得出,意义全然不同。 一想到琉玉肯定不认识自己的字迹,却认识那个人的,墨麟就感到一阵妒火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 “你说得没错。” 因是参加世族间的清谈会,她换上了那些又轻又软的褒衣博带,发簪流苏,腰坠环佩,哪怕因为待会要用易容蝉纸而未施脂粉,也容色秾艳得令人全然挪不开眼。 墨麟眸色晦暗地轻抚着她今日这件春桃色绣金线的抹胸。 牡丹绣花贴在他掌心,他在握着绣花轻。捻。 “一想到你要打扮得这么漂亮去见他,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另一半跟着你去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