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你屁事。田序抬手指着溪旁的小山,答得冷淡,只为恪守乡村生活最基本的礼仪:“上山逛逛。” 他疏离的态度引起了对方的注意。那人放下鱼竿,起身走了过来,最终站定在距田序约一米远的地方,这才开口调侃道:“昨天刚见过,今天就不认识啦?” 人站近了,田序才看清对方的脸:他有两三百度的近视,看不清楚远处的东西。 看清了不代表就能认清,田序微微蹙起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想法,被对方借着微亮的天光捕了个正着。那人略显无奈地摘下帽子,笑着问田序:“这样还认不出来吗?” 没有了帽檐的遮挡,熹微的晨光落在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田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昨天下午遇到的那个骑电动车的男子。 “你好。”田序这一声问候,回的是昨天对方匆匆留下的“下午好”。 “哎……”男人重新戴好帽子,语气略显沮丧,“你果然不认识我了。” 田序没有接话,心说我为什么要认识你啊。 “是我啊,”男人说,“向然。” 向然,现在向家小卖部的经营者,田序是知道的,毕竟他俩年纪相仿,是同村的发小。但是多年未见,他早已忘记对方的长相,此时更是无法将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男子,与印象中的向然关联在一起——小时候的向然过于胆小瘦弱,连大声说话都做不到。 “啊,你好。”田序客气地伸出右手,“好久不见。” 向然摘下手套,然后握住田序的手:“好久不见。” 礼貌性的握手,短暂接触后便自然而然地分开。田序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思考着告别的话语。向然却还在叙旧:“昨天一打听才知道是你回来了。我还说呢,村里哪儿来的年轻帅小伙儿啊。” 轻浮的态度,调笑的语气,田序不会傻到接下这毫无意义的奉承,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算回复,顶多是个回应。 向然并不在乎田序的冷漠,依旧保持着热情的态度:“黑咕隆咚的,你上山干嘛啊?多危险啊。” “不危险,”田序所答非所问,“天都亮了。” 向然又问:“去看日出?” 不过几十米高的小山坡,远处的视线都被更高的山峰挡住了,谁没事来这里看日出啊。田序不耐烦地敷衍道:“啊,随便看看。” “日出有啥可看的。跟我一块儿钓鱼吧,”向然笑道,“过会儿正是鱼多的时候。” 田序没有渔具,也不想和向然一起钓鱼,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不用回去准备开店吗?” 向然不以为意:“自家买卖,想啥时候开就啥时候开,有啥可准备的。” 这倒也是。田序找不到委婉的说辞,只好直截了当:“感谢你的好意。我先回家了,就不打扰你钓鱼了。” 向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热情得过了头,于是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舌头也窘迫得不再麻利:“这、这样啊……” “嗯,你玩吧,”田序向后撤步,与向然拉开距离,“我先走了。” 田序说完,转身就走,步调比来时还要快。向然没再挽留,而是在他身后大声喊道:“田序,你家里需要啥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们送过去,不用特意跑店里来买的!” 原来前天他去小卖部买东西向然都知道。也是,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路上遇到的生人是谁,想要知道谁来店里买了什么,自然也不是啥难事。农村生活没有秘密,你前脚放个屁,后脚邻居就知道你刚才吃了啥。好处是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坏处便是过于亲近,缺失了距离美。不过,生长于此的人们并不在乎这份丢失的美感,因为他们从未意识到过它的存在。 田序本想悄悄地走,悄悄地回,奈何此时正是老年人起床的时间,于是他一进院中,便看见了正在喂鸭子的黄淑华。田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讪讪地喊了一声“姥姥”。 黄淑华知道田序自小便有清早偷偷溜出家门的习惯,作为隔辈的长辈,她不好对外孙管教得太严,也无法问出孩子的心里话。她能大概猜到田序面临的烦恼,却不知该如何进行开解,因为她只能说一堆毫无意义的空话,无法替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以为孩子长大了,那些烦恼也随着时间一起烟消云散了,没想到今早再次发现田序偷偷出门,还跟溜回来的他撞了个正着——想装不知道,避免两人尴尬都不行了。 “回来啦。”黄淑华站在鸭笼前,与田序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故作镇静地问对方,“吃早饭了吗?” 田序心虚地看向别处:“没吃,还不饿。” 黄淑华看出了自己外孙的窘迫,她本不想追问,可是心里实在着急,于是走向田序,轻声问道:“乐乐,大清早的……去哪儿了啊?” 田序搪塞道:“外面随便转转。” “啥时候去转不行啊,非要天不亮的时候去……”黄淑华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没有耐心继续软磨硬泡,因此她决定直奔主题,“乐乐,你是有啥烦心事吗?” 有,也没有,不知从何说起,不如绝口不提。田序不想骗担心他的姥姥,于是选用转移话题来进行逃避:“姥姥,咱家需要去小卖部买啥东西,都是直接给向然打电话,让他给送过来的吗?” “啊?”黄淑华微微一怔,思考着田序新提出的问题,当即忘了刚才的话题,“是啊,缺啥直接给然然打电话,他很快就给送来啦。” 成功转移了姥姥的注意,田序这才松了口气,也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情:“还单收钱吗?” “单收啥钱啊。”听闻此话,黄淑华哑然失笑,“人然然是咱小北坳的’热心村民‘,镇上表彰的’助老先锋‘,一直免费给我们这些老骨头送东西,从来不多收一分钱。” 还挺热心肠的。田序并非不信他姥姥说的话,而是结合现实情况,他难免疑窦丛生:“他忙着送货,还有时间看店吗?” “肯定没时间啊。所以我们这些腿脚还算灵活的,都尽量自己过去买。”黄淑华转而惋惜道,“哎……可怜然然那么好一孩子,摊上那么一个造孽的爹。” 再一次听到这样的描述,田序自然要问个明白:“向叔怎么了?” “你向叔啊……嗐,”黄淑华一脸鄙夷,十分不屑,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和蔼,“他就是个窝囊废!” 在田序的印象里,向嘉安就是个不苟言笑的长辈,又因他有酗酒打人的毛病,导致村里的小孩都和向然一样惧怕向嘉安,田序也不例外。但是中年丧妻,独自一人养活一家人的向嘉安,田序认为这样的男人不能算是没有担当的窝囊废。 姥姥会这样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