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敲我的后脑勺。我盯着手机,点了三四下——它从大学用到现在,实在有点不灵敏了——才成功点进拨号界面,再打了一次电话。 另一头的来电声却在很近的地方嗡嗡响。 我边把手机捂在耳边,边倍感疑惑地低下头,在地上找记忆里的小孩。可循着声响,只瞥见那双讲话特别不客气的黑皮鞋。 举目望去,西装男也握着一个手机。他接通:“还有什么事?” 同样的嗓音与语句从我手机里迟半拍地传来。 我看了他两眼,蹙着眉头再确认了备注:是保镖没错。 冷静地纠结片刻,我挂断电话,手机揣回兜里。接着左右评估了一下坐电车的方向。判断是往西走,便挪起脚步,绕过居酒屋的红灯笼,走上街道。 这里恰是一条有坡度的路。下坡之际,穿过低矮的栏杆,可以瞧见污浊夜色中一线明明灭灭的灯火。 才走两步,后领子忽地被揪住。 步伐被迫停下。身后的人松开手,我一头雾水地摸着领子回过头,“为什么拽我?” “我还不至于眼看着你钻垃圾桶里。”人说,“现在又要去哪,不是要等人么?” “我喝得有一点多,可能出了幻觉。所以我自己去坐电车回家。” 靠人不如靠己,我诚实回答。想了想,随便对莫名其妙的人透露行程又不太妥当,即使他给我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于是沉声道:“骗你的。我去找我朋友。” 仔细一看,面前确实是垃圾桶。一旁是亮着光的自动贩售机。 我绕开它们。下坡,拐弯。这次却被直接拉住手腕。 一位好心人说:“行了。等你一路撞着电线杆回家,明天脑袋可不止里面疼。” “哦。”我下意识捂了捂脑门,还没撞上。“谢谢你提醒我。” 说着,缩了缩手腕,想要挣开。然而分明没有被握得紧实,却不知为什么甩不掉。我倒没有感到不妙与危险,而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得到顺从,导致情绪不佳。 我抿抿嘴,用另一只手去推他攥起的手指,“你放开。” 那人道:“放开然后让你走到半路睡街上吗?” 我:“我不会这样。我家有人等我的。” 人哼笑一声:“那走吧。”他越过我,两步便走到前头。 “走哪?”我发觉他要把我牵走,顿时严肃地努力定在原地,“我不能跟你走。” 人侧身转头,帽檐挡住了一半眉眼。 “为什么?” “就是不能。”我说,“里包恩会担心我。” 似乎有谁再笑了一下。腕上收紧的触感一松,我察觉到裸露的指腹皮肤摩挲的温热与细腻,随后手指被轻轻勾着。抽开一寸,又被捉紧过去。 “傻瓜,看清楚了。”他颇显无奈的口吻里还透着几分耳熟的严厉,“我就是里包恩。” “……” 我思路卡顿,只能顺着他的话尽力地好好观察这个人的脸。 黑头发,黑眼睛,眉毛狭长。五官深邃,像外国人,没表情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凶。但是留着一双卷鬓角。我应该一直觉得它们很可爱,很漂亮,也很适合某个人。 不过里包恩之前不是一直都是小朋友吗? 嗯。之前? 我回过神,错乱的记忆盲点终于在越发抽痛、发蒙的脑海里串成线。 这个人好像真的是里包恩。 原来他早就来接我了。我一声不吭地,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梳理着印象深刻的日子: 第一天门被敲响,刷着牙开门看见小婴儿的刹那;在地下通道边忍不住奔向他的那几步路;一起逛超市、玩游戏、吃饭散步;上班时低头瞥见趴在腿上的cos蜈蚣版小肥脸—— 还有好多。我喝了酒,但都还记得。冲绳那霸的太阳,海浪声,不安稳的夜里揪紧的手。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下他抬头朝我微笑的模样。 晚风习习,路灯寂寞。我抬头瞧着面前的男人,他的样子逐渐与记忆里小孩的身影重合,于是勾紧的指尖也微妙地变得炙热。我蓦然感到有点儿愧疚。 兴许是因为我这才认出他。 颇为自责地抿了抿嘴,我不禁反牵紧里包恩的手,脑子里还在走马灯似的闪过小朋友稚气的萌萌脸庞。几股酒热闷闷地从胃里往肺腑钻,我出神两秒,旋即忍不住发自内心感慨。 “……宝宝,宝贝呀。”我说,“你都长这么大了。” 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企图把没认出人的事蒙混过关。 里包恩则是一顿,挑起眉梢。我隐约看见他帽檐下的耳朵微微一动,神色沉沉,说不清是动容还是什么。 我发现我似乎总是没能完全读懂他。 当杀手的是不是都这样?生怕别人知道心里在想的事情,所以习惯于不动声色。但是我也不要求读懂他。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自己都搞不懂,我只要保证我所做的选择与决定问心无愧。 因此,在里包恩嗯了一声当回应,另一只手伸到我脸侧,又只是帮忙捋开被风吹乱的碎发便要收手时,我抓到他的手腕。 “等一等。”我慢吞吞地认真开口。 里包恩停住,问怎么了。 我没回答,研究了一眼这只宽大而修长的手掌。拉回来,低低地闭眼偏过头,让脸颊轻轻蹭到他的掌心里。 男人掌心的体温还比我要低。这不太公平,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还停留在夏末。脸接触着轻微的凉意,我不由自主地再握着他手腕贴紧一些,多眷恋一点,下一秒却被一股称得上温柔的力道托起脸庞。 睁开眼,里包恩仍是那副淡然自若的、平静得近乎审视的神情。我望着他垂下的眼睛,又忽然隐约懂了点什么: “你想亲我吗?” 话音刚落,脸颊肉就被毫不客气地掐了一把。 我顿时不舒服地把他的手推开,没听清这个下手不留情的保镖说了什么训斥的话,总之这人动不动就会有老师的架子。 但没等我反驳,那只手反而径自向下,五指扣住我颈侧。 被力道带着跌前半步,里包恩几乎在同一时刻俯下脊背,牵在身前的手也攥得紧。 我意识到他手掌的温度似乎也被我捂得更热。躁动地贴附在大动脉的搏动之间,一下又一下。嘴唇与交缠的气息却是泛凉的。 秋夜冷淡又寂寥,幸好人的心意天生就滚烫。 我揪着里包恩臂膀的西服衣料,脑袋不能说清醒。落在唇齿间的吻由浅而深,湿冷、火热、酒味弥漫,带着某些人一如既往强硬而不容置喙的风格,偏偏缱绻得好似有几分疼惜的意味。 满耳都是重重的心跳声。我没一会儿就累,不想亲了,稍撇过头。结果细碎的啄吻追在唇角,半推半就又交换一个深吻。 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