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昨天早上醒来时听到隋唐在和家人打电话,但似乎说了德语,便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本来想着会不会有些过界了,但隋唐倒是一点不避讳。 那天早上打电话来的是他的姐姐隋秦,一位目前在海市某知名高校教西方哲学史的教授。姐弟俩都出生在德国海德堡,差了三岁,他们的父母在海德堡大学读博士的时候生下的他们,后来这对夫妻都选择在德国继续做研究,隋唐一直在德国上完了小学才跟着父母一起回国。回国之后,隋唐的父亲留在了首都的高校,母亲则去了海市,隋唐跟着妈妈,在海市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姐姐则在高中阶段就毅然选择回到德国。 “都说高级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孩分两种,要么就是在学术氛围熏陶下特别乖的,之后也一路顺畅走学术研究的道路;要么就是特别叛逆、处处都跟家里反着来的。我家呢,两者皆有,我姐是前者,我是后者。” “我初中高中不好好学习,虽然爱看书,但从不复习课本知识,考试成绩也就过得去,打架战绩却十分彪炳。后来大学倒是考去了柏林,学的日耳曼文学,学到一半被一个酒吧认识的德国朋友拉去组乐队了。” 隋唐一脸坦荡地说起自己“不争气”的往事:“我爸妈大概真的恨死我了,说我给家里丢人。他们觉得哪怕我真的想搞音乐,也得是古典乐,整点巴赫贝多芬什么的,说我搞金属乐跟弹钢筋砸铁块没什么区别,又难听又上不了台面。” “而且那会儿我在德国上大学,谈了个……”隋唐看了姚星澜一眼,顿了顿,还是继续说下去,“跳芭蕾的男的,他们又接受不了同性恋。反正因为这两件事就让我滚出家门,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听话大概就是自觉滚了出去,一滚这十多年也没再回去。” “前几年Paranoia刚解散,我开始专心做音乐公司,那会儿还试图在过年的时候回家。到门口了我爸也不开门,就让我在雪里从傍晚一直站到晚上。后来我也就算了,就当白生我这么个儿子吧。开公司挣了点钱后,都是托我姐给他们打过去的。” 姚星澜听了,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没有一个孩子会真的不渴望家庭的亲情和父母的爱,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在家庭团聚的时刻被关在门外,吹着寒风落着雪。 或许因为他自己的父母也差不多是这个态度,他特别能共情隋唐。 “那你这些年,是不是挺难过的……”姚星澜的手轻轻抚摸过隋唐的心脏上方,清冷的声音格外温柔。 隋唐搂着他的手收紧了些,脸上倒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还好吧。一开始是会有点难过,后来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一过年我就跑去国外。以前我姐在德国上学的时候去过几回德国,她结婚了之后我就自己随便找地方过过。” “我姐她前年离婚了,回国到海市来工作,还把我小外甥给带了回来。那小孩,中文不会说几句,性格倒是蛮可爱的。” 隋唐说着,拿出手机,翻出了小外甥Julian的照片,递给姚星澜看。 照片上的混血小男孩一头深褐色的头发,皮肤非常白,偏黑的眼睛又大又亮,圆圆的脸蛋两边还有鼓鼓的肉,看上去可爱极了。 “长得真好看。”姚星澜忍不住夸了一句。 “这小孩可烦了,话特别多。”隋唐说到自己的小外甥,语气也变得温柔,“每次一见到我就叽里呱啦一会儿德语、一会儿英语、一会儿半吊子中文说个不停,跟听力考试似的,还是三国语言随机混考。” 姚星澜的脸上露出了很淡的却挺真实的笑意,隋唐的余光瞥见了,不自觉地又把人抱紧了些。一晚上能让姚星澜笑两次的机会可不多,他要好好珍惜。 隋唐告诉姚星澜,Julian新年前因为跟同学打架被喊家长了。Julian上的是国际小学,平时都是英文授课,但班上也有中国同学。他为了锻炼自己的中文,主动去找中国同学说中文。他以为“大笨蛋”是夸人的话,就说他的同学是“大笨蛋”,他的同学一生气就推了他,小Julian不懂为什么对方会推他,也还手了,两人打了起来。 “这事真得怪我姐,她现在在谈一个海市交响乐团拉小提琴的,人就住她家。两人天天调情也不避着点孩子。”隋唐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姐不知道哪天说那男的是‘大笨蛋’,被Julian听见了。Julian跟我说,那男的看上去还挺美滋滋,他就以为是夸人的词……” “唉,你不知道,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可给孩子委屈坏了。他这打架打得,一半是替不懂事的家长挨的。也不知道我姐是怎么跟老师和对方家长解释的……” 姚星澜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一看到他笑,隋唐心里就特别轻松愉悦,抱着人又揉又搓地亲了一会儿。 两人都轻喘着气,躺在床上,但谁的手都没有离开对方的身体。 “话说回来,你是独生子吧?”隋唐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 姚星澜“嗯”了一声,点点头。 隋唐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姚星澜抬眼看到男人的神色。 隋唐思忖片刻,才犹豫着问了出来:“新年那天,你好像也没和家里通话?” 那天他们从起床到晚上回酒店都在一起,他印象中姚星澜没有接过一个电话或者语音。 姚星澜的表情十分平静:“嗯,我跟家里关系也不大好。” “抱歉,是我多问了。”隋唐生怕他又不高兴,立即想要停止这个话题。 “没什么的。”姚星澜反倒浅浅笑了一下,“你都说了,我有什么不能说的。而且理由也差不多,无非是不想让我搞摇滚,又不理解我喜欢男人。” 如果父母知道我现在没名没分地跟自己的男性老板睡在一起,大概真的会直接和我断绝关系吧。姚星澜心里暗自苦笑。 隋唐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姚星澜会这么和他坦白家里的事。 “我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很早,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男的了。我家那个小地方,十几年前根本接受不了同性恋这种事,学校里被人发现传开了,我爸妈就觉得我丢人。”姚星澜的语气波澜不惊,甚至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后来考上了音乐学院,毕业后又跟老冯他们出来搞乐队,他们就更不想理睬我了。” 他语气平淡地自嘲说:“不过比你好点,我还能回家吃个饭,他们只是不和我说话而已,没让我滚出家门。但这两年我也不回去过年了,不想自讨没趣,给他们添堵,我自己也难受。” 那些陈年伤疤,高中到大学的校园霸凌,父母的不理解,在他的嘴里变成了普通不过的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