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细听步伐繁重,熊七心中也无由地乱作一团。 他拉开门,随手扯了个小厮问:“咋了这是?” 对方并不认识熊七,但瞧着眼熟就随口应了句:“大少爷发病了!你快松手,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说!” 字听着都认识,但话语却快得像阵风,狠狠打在熊七身上,令他险些稳不住脚。 在他松手的同时,他不再多问,跑得比周身忙乱的小厮们还快。 到了裴大少爷那处,院里早挤满了人,熊七长得高,再轻轻踮起脚尖就瞧见了院里的画面。 院里的人熊七只认得与自己一面之缘的裴夫人同药房的宋大夫,两人身侧还围着几个背着药箱的老头。 周围实在太过吵闹,熊七瞧见裴夫人落下了泪,却听不见院里究竟在说些什么。 于是他上前挤了进去,几位与他关系要好的小厮也没计较他的无礼,反倒是主动退后为他腾出位置。 毕竟熊七还是他们名义上的少侧夫人,更是他们的好友。 “阿川,你跟俺说,少爷这是怎么了?怎突然发病了?俺,俺明明有盯着少爷按时喝药的,怎会……”熊七上前扯住围在里圈的阿川,他如今恐慌万状,红着双眼,粗眉紧紧皱起,想到什么都一股脑全吐了出来。 阿川也不全了解,本想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可当他瞧见熊七急得眼泪就快落下的样子,瞬间想起了熊七的另一层身份。 对此他颇为惋惜,想着熊七与大少爷那般要好的关系定是想听些好的,于是他便把自己知晓的都说给熊七听。 “方才阿民去唤了夫人,说是少爷染了寒,宋大夫一听立马带着自己的几位好友回府。哝,就那几个老头,他们在为少爷把脉时个个面色凝重,难听话就不说了,就这样了。” “风寒……?”熊七闻言僵在原地。 此时他的脚就像上了千斤重的镣铐,血脉倒流,身子轻颤,滚烫的泪水自眼角孤独滑落。 半月前他曾开了窗,会不会是自己的原因?熊七自顾自地将罪挂在自己身上,心中愧疚不已,难过非常。 “诶诶诶,你疯啦!你可别进去,听里面的大夫说大少爷这病是会传染的!一旦染上便很难康健,得养上许久才能将病根祛除。”阿川赶紧拦住想要闯进院子的熊七,用自己瘦削的身子死死挡在熊七面前,又道:“若是染上又没养好,你人可就没了!” 熊七这下彻底无力了,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院门口的柱子前,硬朗的身子此时软作一滩水,顺着柱身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是俺没用,俺有罪,为啥病的是大少爷不是俺?明明……明明就全是俺的错。” 熊七双手捂脸,手心盛着泪水却如何也接不住,他不知该怎办才好。 二少爷不是同他说只要行了房,那大少爷就会慢慢好起来吗?可他们已经行了两月余的房事,大少爷的身子怎就没半点好转? 熊七对裴二少爷的话深信不疑,也完全没去想二少爷是否在玩弄自己,他只将这一切怪罪在自己和自己没动静的肚子上。 动静过大,惹得院里的人注意,宋大夫随裴夫人一同走了出来。 “熊七?”妇人盘着精致的发髻,五官精致小巧,肤色同二位少爷一样白皙,身姿更是优雅,气质可见不凡。 此时正红着桃眸,走到熊七身前。 熊七抬头一瞧那与两位少爷颇似的相貌,一下便知是裴夫人。他忙站起身,踉踉跄跄地险些站不住,面上无措得紧,嗓音艰涩:“夫……夫人。” 裴夫人清冷的眸子一垂,沉默良久,再抬眼时问:“你,想不想回家?” 熊七愣住了,夫人这是何意?是想赶他走吗?想到这他是彻底止不住眼泪,想着赔罪直接就跪在了裴夫人身前,“俺……俺是想回家,但俺不想走,夫人可不可以不赶俺走……!” 熊七晓得,他这等身份的人要想赎罪那是跪上千万回,千刀万剐都不足够。但他身上并无值钱的物件,他只能用身体,靠着一颗诚心去守护陪伴着大少爷。 裴夫人见他这般便想起了屋里那吊着半口气的儿子,心中也不忍起来,可为了抑制病疫的传染,她还是如实道:“当初强行拉着你父母做买卖是罪,所以我日夜守在灵堂忏悔。你也进府三月有余了,祈安,这劫怕是真的过不去了……” 熊七愣愣地听裴夫人讲,脑袋埋得更深,几乎贴着地面。 “皆是命数,我瞧得出你是十分惜命之人,所以劝你莫再靠近祈安了。”裴夫人纤手一抬,唤来离自己不远的丫鬟,“卖身契会归还于你,瞧你这副壮硕的身子,许是回家耕田更比当下快乐。” 话语如此绝情,熊七不懂。难道官家人都这般狠心断情么?大少爷可是她亲生儿子,也是这世上同她性子模样最为相似的人,如今染疫她不贴身看守着,居然劝诫下人莫要再接近主子。 只因,因病疫传染性极强,所以大少爷便成了大家口中的麻烦……? “不!夫人,俺。”熊七跪着走了几步上前,伸手本想揪着夫人纤尘不染的裙角,可下瞬便卑弱地收回了手,重重地在地上连磕几个头。 再抬头开口时,黑麦色的脸上全是灰尘,饱满的额头磕出了血,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如今多了一层膜,那是泪水化作的透膜,显得更是清澈。 “俺不要卖身契!俺也不怕死,俺……俺想照顾大少爷!大少爷对俺好,是俺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熊七大喘着粗气,哭出了鼻涕泡,见夫人神色凝重,忙又啜泣道:“夫人,夫人!求您行行好,俺真的不怕死,俺愿意贴身顾着大少爷,求夫人同……意!” 裴词安今早闻见风声便携着好友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他这半月来心情并不舒畅,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没承想眼不见他心是更烦! 于是他的好友柳清山便出主意让他先带着舍妹回府,借机探探,没准心结一瞧就自个儿散了呢? 裴词安也觉得有理,便请着姑娘同自己先回了府。 他回府的那天里熊七并未瞧见他,他隐匿地站在后屋窗角窥视许久,见他在绣着东西,心里便想起小圆同他说熊七前阵子求了两匹布,好似是要绣帕子赠予他的。 当下又叫裴词安瞧见熊七这副贤妻样,果真他的心结便自个儿散开了,可新的结又草草打起。他郁闷不已,实在不愿承认自己对熊七会有感觉,于是又气急败坏地出了府。 没承想一踏进大哥院里便是这幅画面,那傻子口口声声义正词严地说着要为裴祈安卖命,没有裴祈安就活不下去的话语,他本心中对大哥担忧的心思直接被猛烈燃起的火焰替代。 “……半月不见,胆量倒是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