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归来后,洗衣房的事情多了起来。他们不仅要清洗,有时还负责修补。高级军官在公共大厅堂而皇之地骂首都星的那群废物拨款和后勤做得不到位,虫族来势汹汹,他们损失惨重补给却不如意。情势空前紧张。 常常来找陈空的变成了江皓庭。他们有时候做,有时候不做。江皓庭的话多了起来,大部分是讲他自己,他的过往,他的队员,他的一些人生感想。他也会问问陈空,但有陆星霜的前车之鉴,陈空通常不会真正吐露自己的心情。有时候陈空会想,他们这些人真正有意义的作用应该是在这的,除了生理上的发泄,更多的是让他们对他倾诉,以减轻压力。 江皓庭说,琥珀这个小队是他看着一手建起来的。起初他不是队长,但第一批的骨干成员战死之后,他被提拔了。他带了很多队员,在他手下也死了很多人。但他一直活了下来。八年。队伍里梁远陪了他最长的时间,五年,其次是陆星霜和裴望,三年,再是游情和孟骏,两年。他说起每一位队员的性格,爱好,家庭。他们的烦恼,他们的向往,他们的志向,他如数家珍。他说裴望家族重军,他便加入琥珀以证明自己;梁远是个孤儿,他很尊敬他的老师,是首都星第一医院的院长;游情感情上风流,偶尔嘴上不饶人,但对兄弟却没有二话;孟骏更是个踏踏实实的好孩子;而陆星霜,聪明,机敏,坚强,也努力。还有很多陈空从未听过的队员,他知道,那些人已经死了。而如今,江皓庭又失去了陆星霜。江皓庭说,他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死在那片骸骨累累的战场的。那种感觉十分强烈,像是一种预言。他问陈空:“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陈空忍不住笑了一声,说:“有过。”杀了那个禽兽之后,灭顶之灾来临,此生黑暗的感觉。 有一天江皓庭带了一点酒来给陈空喝。陈空以前家教甚严,实在没怎么喝过,沾了一点,就有些醉了。他还自认冷静镇定,却不经大脑地说了很多话,他说他悲惨的遭遇,说他夭折的爱情,说他的自卑自厌,说他的后悔不迭。直到江皓庭亲吻他的眼睛,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们做了个巅峰美妙的爱。 陈空在迷蒙间听到了很多声音。那种抖开干净的作战服的声音,江皓庭冷静的说话声,还有裴望的愤怒的质问声,他骂了一句什么,提高嗓音:“你宁愿操那个万人骑的妓男也不愿意接受我对你的感情是吗?!”即使是在半睡半醒中,陈空也感受到了震惊。关门声后,一切安静下来,他几乎要重新陷到梦乡时,有人悄悄推开门进来,走到床边。他在陈空脸颊上亲了一口,低声说:“如果我能活着回来,就让你操我。”陈空愈发笃定自己是在做梦了。他很快睡死过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才发现变天了。 人人惊恐地传播着一个消息,离他们不远的一个空间站,昨天被一队虫族搞塌了,死伤无数。而很快就要轮到他们了。 陈空脸色惨白,忽然意识到,那不是梦。 直到很多年后,陈空都无法准确回忆在空间站的最后三天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那恒久的一幕,被虫族攻陷的空间站摇摇欲坠,从前线战场赶来数架机甲,陈空认出了江皓庭那架,那一架机甲犹如神兵天降,将冲到陈空面前的一只虫子削成了两半,白色的血浆溅了陈空一身,甚至溅进了他的鼻腔与口腔,他弯下腰呕吐。再抬头时,只看见一只巨大的、丑陋的虫子,伸出镰刀般的爪,割向江皓庭的机甲。他的机甲也许是弹尽粮绝,也许是出了什么问题,总之无法逃跑,也无法攻击。最后的时候,江皓庭只来得及变向,让他自己的那侧去迎接死亡。 援军赶到,但一切已无法挽回。 只有裴望活了下来。 在这场战役里,所有活下来的非军人,被送回首都星救助,进行身体与心理的治疗。然后有一小部分人重获自由了。陈空也在其中。 他想起陆星霜的话,再一次觉得这个世界荒诞,并且蛮不讲理。 他本是一个需要被终身监禁的罪犯,但因为一个选择,一场战役,两年半的时间,他就重获了自由。他的姐姐来接他,神色间却充满欲言又止。陈空笑:“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姐姐抱住他,哽咽,说想他,说对不起他,说爸妈知道他去做了……他们不想认他了。 “姐,你现在生活好吗?” 姐姐点头,却又充满歉疚。陈空温柔地帮她擦去泪水,说:“没关系。我没有后悔过,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在一个偏僻冷清的星球,陈空办了一个孤儿院。能活着真是太好了。他总是这么想。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活到今天啊。他给小孩儿们讲故事,讲那个叫琥珀的特战小队的传奇。孩子们问他从哪听来的,他就笑而不语。他讲他的爱情。年老之后,他终于开始真正同意游情的话,爱情只是生物激素骗人的玩意儿。但是你不能否认,被骗时的感觉真好。因为那虽然免不了痛苦,但总令人怀有天真的希望。 他躺在医院,快要死的时候,很多以前的孩子来看他。他嘴里念着那几个名字,那几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名字。 孩子们低声交谈:“琥珀小队真的存在吗?”“我用军用网络查过,确实有,可惜七十年前时光战役,全军覆灭,编制也取消了。”“陈院长和琥珀小队到底什么关系啊?”“不知道,也许是战友吧。” 陈空闭上了眼睛,仪器显示他的大脑活动彻底停止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