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便很快叫长了脚的清风敲响,淋着寒凉的薄霜。 白日放在窗侧的那株白玉昙蹑手蹑脚地开了,清澈的香气徐徐溜到沈宓的床头,轻而易举入了梦。 双开的门扉足一人通过,木质的纹理都是些缭绕的梅枝,门前的大理石台阶,铺了些树上掉下来的檀柏针叶,木香味道略深。 沈宓拿着方才在院子前别人给的钥匙开了锁。 推门进去,里三层外三层陈列的书册浩如烟海,其中书籍类别分为十大类,有从政为官、民生国运、断案刑审,有天象运算、五行八卦,有史文杂记、名人列传,还有医药纲目、神佛鬼怪、男女情爱。 北陈从不闭塞,也从不将世俗化的事物当作忌讳,所以宫中藏书楼收集的,一直是五湖四海之内,最齐全的经典籍册。 沈宓径直上了三楼,找到从政为官这一类站定,正打算从书架上的第一册 看起,倏尔闻见楼下正门处、传来开锁的声响。 他虽在宫中肆意自在,但这回毕竟是瞒着众人偷摸进来的,于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他便寻了处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 楼下有人进来,且还不止一个人。脚步缓缓,逐渐离三楼的位置越来越近。 沈宓抬头去看,发现正上楼的有三人,为首的还是位熟的不能再熟的,他随即便站起身想叫人—— “贺卿以为,序宁这孩子怎么样?” 沈宓一顿,微微退步又掩住了露出去的衣角。 “照如今来看,他无欲无求、性子也算孤僻,应当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其中一个蓄着长须的男人说道。 “可他太聪明,”另外一个一字眉的男人严肃道:“贺大人所说的无欲无求依据在哪里,倘若他真想要什么,怎么可能会让外人一眼瞧出来。” 为首的人未动声色,漫不经心问:“尹大人是想要先除而后快?” 沈宓心下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肩膀却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书架,发出了些声响。 “谁在那!”蓄着长须的那位,立马转身冲着沈宓的位置喊了一句,他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顺带抽出了腰上雪亮的匕首。 沈宓手指扣著书架上的凹陷处,不知思虑地进退两难,他仔细听着愈来愈进的脚步声,紧张的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屏住了。 他从未落入过这样的境地。 直到他跟来人四目相对而立,对方手中匕首上的反光,毫无征兆地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兀地闭上眼,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咫尺间、对方眼神里的凌厉和杀意。 沈宓出了一身冷汗,却迟迟未听见那人有其他动作。 等他再睁开眼,方才还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猛然去寻方才说话的几人站的位置,却发现剩下两人,正齐齐盯着他的方向,令人毛骨悚然地笑着。 沈宓想躲却不知要往哪里躲,惶惶后退一步撞到书架上,他吃痛地捂住肩膀,恍然间竟然见鬼地在身后的书架里面,看见了一张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那张脸在冲他笑,嘴唇微动叫出了他的名字。 “沈宓,你该死。” “沈宓,你是个懦夫!” “沈宓,你好脏啊。” “沈宓……”那张脸忽然笑的十分狰狞,并迅速朝他扑了过来—— “沈宓!” 沈宓兀地睁眼,凶猛地喘了几口瑟瑟秋风挤进肺里,他呛的眼上覆的纱布沁了血,密密麻麻的疼如同鱼贯一般往脑子里钻。 他跌跌撞撞坐起身,拼命将脑袋往床头凑,使劲撞的一下比一下狠,仿佛只要将自个儿撞个稀巴烂,就不会那么痛了。 门外闻濯留的亲卫匆匆推门进去,望见他面上沁血不要命地往床头上撞,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有余悸。 忙的拉住他的胳膊,却悉数教他胡乱挥开。 宫中烛火甫黯,闻濯正打算卧榻入眠,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接着来人便拍门大喊:“殿下,宁安世子出事了!” 闻濯忽然觉得,先帝这不是给他留了个正经差事,这他妈是给他留了个烫手山芋。 第3章 小草包 先帝早崩,此前朝干夕惕地谋福江山社稷,便忽略了大统延续之事,后宫旧人苦候良夜,亦不见新人笑语盈盈,老年多病潦倒之时,膝下只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嫡系太子。 临终之际千叮咛万嘱咐教其要承继闻氏江山遗脉,遵听在寺里吃斋念了几年佛的闻濯之谏,却从未想过以自己亲儿子的品性,是否真的能够广开言路,海纳百川地见贤思齐焉。 但这些事情还未赶得上教他操心,病痛侵袭,两眼一瞪,双腿一蹬他便上了西天。 小太子顺利继位登了基,及冠之年坐拥六境,狗肚子吃尽了礼贤谦恭、端方勤俭的仁义道德。 初登位时他便纳新妃、立美人、飬脔首,在后宫胡作非为,后听闻整肃朝制,一意孤行地当着百官之面,下旨提拔几个作风不端的朝臣,甚至还想要闻濯听他异想天开的设想跟着一起胡闹。 朝中大臣心生不满,诸如此类出格的行径,也无一例外地都叫闻濯驳了回去。倘若不是闻濯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震慑,这天都定然能叫他一手翻了。 前车之鉴如此,但他依旧不曾学会安分守己,自沈宓在养病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便一日三回地往闻濯殿里跑。 不是要问沈宓眼睛如何了,就是要问沈宓性情如何,闻濯教他问的烦了,便直接让他滚去世子府看。 小皇帝倒是喜闻乐见的很,得了应允便欣然出宫登门世子府,临到府门前,随从老太监拍门的气场还做的十分唬人,震的前去开门的管事差些喊侍卫动手打人。 适才见了小皇帝方知贵人拜访,一作礼开口便是撵人的话—— “世子身体不适,恐会有碍陛下观瞻。” 小皇帝无法无天惯了,眼前秉持着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想法,更是不把告诫放在心上,只当这老奴才是个不知时务的绊脚石,于是便出脚将他踹到了一旁,仗着自个儿人高马大,就肆无忌惮地闯到了内院。 彼时沈宓正拿着竹竿在园子里,一颗长了好几十载的枣树底下敲果子。 闻濯前几日留的两个护卫,就提着精致的编织篮站在他两旁,只要沈宓手扬竿动,掉下来的果子必定会进一个篮子。 沈宓敲出来一身汗,却也高兴,酣畅无比时便咧开嘴角笑起来。 他眼上仍旧蒙着白纱,未曾整衣梳发,随意用玉簪挽了个髻,便在这园里站了一上午,中间信信然踢掉了鞋,光着的脚教地上的灰尘染的有些惨不忍睹。 原本这园子里是有石子的,后来发觉沈宓无时不刻想一出是一出,管家便叫下人清理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