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濯转过身,神色瞧上去并不明媚,直截了当问道:“尹毓为何会跟阆州那位搅在一起?” 姚如许低着后颈,“微臣并不知悉。” 闻濯冷笑,“那你还能知晓什么?” 姚如许不卑不亢道:“年初查的漕运之事已经有结果了,如殿下所猜测,江南一带确实有条‘阴路’悄悄夹带私货,上岸后就在漕运尽头的湖州本地,组织起了一个黑市进行交易。” 漕运走的是水路,一般正常由官府督办运送货物,沿路进行贸易,这样的正规的形式俗话称作‘阳路’,与之相反,期间凡是夹带私货通过官运来进行私下交易,夹带市面上严格管控货物进行兜售的,就叫‘阴路’。 大型漕运商贸行动一般都会由官府严格把控,但这中间不乏贪赃枉法的官僚,在收了封口的赃款之后,他们会默认走私方货物的正规性。 到达交易目的地之后,跟随差办漕运货物的官员,也会在卖方卸货交易之后,在其中抽取一部分的利润,其余剩下的才归走私者所有。 由于上头挣破头都要来分一杯羹的官僚实在太多,一重重的利润抽取下来,交易后实到的钱财所得也剩不下什么。 走私的货队因为入不敷出而变得越来越少,一旦没有了分赃的钱财来源,管理漕运的官员就开始自己盘算起这种赚黑钱的门路。 于是慢慢地,原本的走私工坊、商队成了批发货物的卖方,而官僚则成了直接交易方,他们利用漕运的管控便利,自己在其中夹带私货,到达目的地以后,又通过哄抬价格来争取暴利。 经年累月,这条水路贸易链中的交易所得钱款,基本上都是压榨着平民进了官僚的口袋,所以哪怕从南方支州呈上来的奏章禀报“风调雨顺”,京畿官员前去实地考察时,也还是会遇见民不聊生、路有冻死骨的状况。 兜兜转转,贸易商业就算再怎么发展,该到底层穷苦百姓的东西,依旧是压榨着他们自己的血肉,才能流转到他们手里。 先前闻濯教姚如许特意调查此事,原本是为了试探他的深浅,或者从中抓些把柄,没想到他为官还算得上是有良心,真的在其中查出来了不得了的事情。 年初的时候,他就带着查出来的这条线索,打着拜谒的旗号跟他洽谈了一番沈宓的事情。 他说,他想让沈宓摆脱韩礼的掣肘,让时局为他所控。 闻濯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轻信别人的性子,就算今日姚如许掩人耳目前来赴约,并仔细倾出江南漕运“阴路”一事,他也还是觉得这个人碍眼得很。 “既如此,你便派人暗中去查。”他说道。 姚如许还弯腰站着,见他没多说别的,也没起身。 “序宁今日问本王,可知钟自照。”他阴测测的开头,听得姚如许头皮发紧。 姚如许连忙解释说:“世子同温氏相交亲近,自然也听到的风声。” 闻濯:“却也说明你们这几人之间,虽所谋之事各自分离,却也有互通有无的门路。” 姚如许抿下唇,“相对于温月琅此人来说,姚氏确实耳目不灵,此人极其擅长追察消息,而且他虽蛰伏世子府,但手中却有一路钉进各处的‘眼’。” 闻濯好奇地“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起身来说话。 姚如许顿了半晌才感觉腰背的血脉活络了起来,他站直身子,说道:“举朝上下,凡是可乘之处,几乎都有人能同他联络。” 闻濯笑了笑,极为讽刺地说:“你们那位先生,竟然还教人做奸细,真是有意思。” 姚如许百口莫辩,只好闭嘴。 “除了漕运一事,还有另外一件事,”闻濯说:“盯紧尹毓他们,特别是他们今后针对北境的动作。” “北境…”姚如许瞳孔一缩,连忙俯首合掌,“下官谨听上令。” *** 天色低垂,星河流转,今日月牙轻巧,淡淡浮着清光。 闻濯回了承明殿,见沈宓还在睡,便没吵他,又怕他中途醒来觉得饿,便差人去后厨热了一道饭菜。 他坐在软榻旁边的矮椅上批着几道新呈上来的折子。 近日闻钦准备大婚,政务之事又砸到了他这里来,还好近日举朝都在预备封后大典,除了各个家中都有闺女的官员上书要增添后宫,其他各部也没有什么正事找。 随意写了几个“阅”字他便扔了笔去看沈宓。瞧着他此时真切的面容,上回他亲口说的那句“予你”,仿佛又回荡到闻濯耳边。 那夜之言,他想当真却又不敢当真,直到宫人吹灯,他二人才不约而同地撇开脸去,当做无事发生。 闻濯自诩算不得什么禁欲耐性之徒,但当晚粗略讲完白叶寺之事后,他忽而有种自卑的感觉在心底探出头来,以至于让他诡异地觉得,如今他单是立在沈宓身前,都像在亵渎这个人,毕竟…先前他做了很多出格的举动折腾沈宓。 他也知道他自己那是在发疯,可他完全抑制不住,沈宓这个人太能摇摆他的心意了,他就像是会令人上瘾的毒药,沾一点,就完了。 如今更是,不用沾,光看一眼,他就完的彻彻底底。 窗外吹来一阵凉风,把映在沈宓脸上的烛火给抚地晃了晃,眼前明灭扑朔,闪的人眼睛不痛快,闻濯正想起身压了灯芯,就见榻上的人忽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猛地一头扎了起来。 他整个人快要窒息般佝偻着腰背,惊慌的要碎,额头上冷汗打湿了堆在一旁的发丝,他大口喘着夜里微凉的春风,宛如一只惊弓之鸟一样垂死挣扎出,那些快要吞噬他的梦魇。 闻濯过来将他揉进怀里,抚着他的头发替他拭去鬓间的汗水,如白日那般哄他,“闻旻在,你不要怕,序宁别怕……” 沈宓终于脱力地蜷缩进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大口喘着气,他的骨节握的青白的筋尽数泛起,那些尖锐又突出的骨头,仿佛要从那层单薄的皮底下钻出来了一般。 闻濯抿着唇,不动声色将他屈紧的手掰开握到掌心里,一只手仍旧不停地在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往后顺。 手上不停,嘴上哄唱的话也未停,殿外的风吹动了窗户,显得四周寂寥,人声便也清晰。 整个大殿里室,只有味道还算清冽的香枝烧的微响,一阵一阵飘过来,捎着闻濯待他的小心,缓缓沁进了沈宓的身心里。 他下意识伸手抹了把鬓间,单薄的手背碰到闻濯温热的唇,他抬头看进闻濯那双算得上是温和的眼睛里,不自觉地生出了种,想把自己这副鬼模样给藏起来的念头。 但闻濯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又伸手揩了把他鬓间湿冷的汗水,用嘴唇碰了碰他眼神躲闪的眼睛,“明日,去宫外踏青吧。” 沈宓眉头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