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旁人,什么话清瞳都听得的。” 沈宓低叹一声,望着桌面轻声说道:“我并不懂你的处境,但人无论是离经叛道也好,中规中矩也罢,倘若挣脱不开所属的牢笼,不如苦中作乐一些,有时候太过渴望或者不愤一样东西,执着的火焰只会烧干自己本来的清明,换来玉石俱焚的结局,” “我知我此言出自作壁上观,可你是个不止于此的好女子,我常常期望能看到鸢飞者戾天、鹤游者云际的情景,我想,之所以我会期望,可能也只是因为我知晓这样光彩夺目的背后,藏着多少腐烂踽踽,” “理想束之高阁遥不可及,或许你我能做的并非是跨越那千难万险的距离,而是仔细想一想怎么把理想拽下高阁,让其在凡尘生花。” 世间阴阳刚柔,换角度言之,无异于此。 吴清瞳本不愿听人劝说,但闻他见解,总觉得曾经那八千里高山与远水,他也曾走过,今日迎得云与明月,是他之世道终于与他之理想落入尘俗,开出了生机。 喉咙里蜷据的堵塞消散,她出声,“我等得起的。” 沈宓面上终于又见笑颜,“我信。” 吴清瞳心下豁然开朗,看着屋内扎生的一抹天光,都明媚不少。 沈宓又道:“其实我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世子请说。” “是有关怀汀。”沈宓说,“他听闻了京中之事,定然想快马加鞭赶回来,可如今局势堪堪稳定,他若回京,必定又是一场风波。” “你知晓,朝中有关于他的毁谤只增不减,倘若一直置之不理倒也罢,时间过去的久了自然有新人新事引开视线,但朝中局势暗潮汹涌,他顶着北境三十万大军之统领的名头回来,无异于自投罗网。” 杯酒释兵权的故事,吴清瞳不是没有听过,况且北境暂无战事,这么一把可开疆辟土的狂刀现如今落在贺怀汀手里,只会引起帝王忌惮。 仔细琢磨一番,她父亲入狱,她被禁足的时机也十分凑巧,仿佛就是为了引诱贺怀汀回京一般—— “请世子指点。” 沈宓接着道:“眼下朝中局势,是由陛下、摄政王府、世家在互相制衡,而陛下至今一直没有太大的动作,也是碍于手中无卒可支,只要北境兵权回京,无论是世家还是摄政王府,他都不会再顾忌。” 吴清瞳自然知晓,“可陛下稳固皇权,难道不是大势所趋?” 沈宓点了点头,“若是朝中局势仅仅只是皇权不稳这一弊端,反而简单多了,怕只怕有些人狼子野心,根本不想要朝廷安定、皇权稳固,待得到怀汀回京的消息,定然会千方百计去阻拦。” “那他若按兵不动,继续守在北境呢?” 沈宓视线静静落在她的身上,“原户部尚书顾枫眠已处私刑,与他同流合污的礼部尚书此时尚且在服牢狱,况且,”他略微顿了顿,目光落到她身上,“京中还有你…” 是啊,当初皇帝赐婚,不就是为了在京中有一条可以拴住他归心的枷锁吗。 这件再寻常不过之事,也只不过是帝王权术的其中一条罢了。 她已别无他法,“那我如今还能做些什么?” 沈宓说:“写一封信。” 吴清瞳疑惑,“信?” “我会亲自去路上拦他,不过他与我向来不对付,怕他生出反骨,所以需要你的手信做保。” 吴清瞳听到他说“不对付”三字,一阵讶异,“怎么会,他信中曾说,世子与他是为故友,怎么会…”不对付? 沈宓闻言微愣,藏在衣衫底下、胸膛上的那道早已愈合很久的刀疤忽然泛起刺痛来,疼的他一时回溯到当时情境,将那时不痛不痒的疯癫淹没,全身心的只剩下被锋利刀刃破开胸膛的寒冷。 他倒宁愿是他二人类比死敌、从来没对付过。 也不要今日一句故友。 既然从前恨的那样干脆,为何今日又故作姿态呢? 低眸苦笑,他悻悻地捂了把面,“是故交啊……” 最终吴清瞳还是写了一封手信交给他,信任的姿态让他袖中沉重,心下复杂,久久难以释怀。 直到将方英英送回梅苑,调转马车回了府,都还只感觉到胸膛里透骨的风雪—— 原来天意从来高难问。 从来,高难问。 可他还是想问一问,既然从前已经让他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了,为何如今又要让他得到可怜与宽恕呢? …… 作者有话说: 这里两处都很虐。 一是,三纲五常对女子的迫害。 二是沈宓与贺怀汀。 对于沈宓来说,被贺怀汀憎恨厌恶,代表他曾经遭受的那些苦难都是理所应当的。 因为面对贺氏惨案,他是个害得别人家破人亡的坏人,应该受到惩罚。 可现在他知道贺怀汀不会再鞭笞、憎恨、惩罚他,那他遭受的那些苦难就没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是一个好人,可以被原谅或者早就被原谅的人,一个不该承受那些无头之债的可怜人。 (我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但是我是真的流泪猫猫头了…) 第140章 风云涌(七) 世间龃龉之事,或是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或是得人哀叹惋惜、抚慰规劝,从中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而后淡泊明志,宁静而致远。 可身心且要理所当然地撑过去,和如何理所当然地撑过去,这根本是两回事。 一件过去了数载的事情,就算跟眼前需要怜取的东西相比分毫不值,却也会因为人性之中天生的敏感而重见天日。 为什么,我们要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叫做伤疤,为什么伤疤十有八九埋在皮肉底下? 因为伤疤二字,从本质上就意味一个历史遗留的问题,它抹不掉、涂除不干净,作为一个封存某个鲜血淋漓的记忆,刻骨铭心留在了血肉躯干之上,等着当事人或者旁观者漫不经心的一眼、一言,来重提、来戳破、来撕烂。 它天生就是为了让人感觉到痛的。 起初是皮肉作痛,表面封存完好了之后,就是内里隐痛,倒还不如皮肉痛的那般酣畅淋漓,它是锈刀缠着满身刺,一点一点由浅到深地扎进骨髓里,让你清晰地知道怎么疼、在什么时候疼、到底有多疼。 要将这样的疼接纳、处置淡然,实在很难,而且一个人身上具体的伤疤和隐痛并不止于一条,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才是惯例。 于是,如何撑过去就变得格外重要。 沈宓年纪尚浅,经历诸多往事也称不上千帆历尽,可毕竟好不容易苟活于世,有了些向生的念头,那自然要想着如何撑过去。 千般方法之中,只找到一条出路——也就是纯粹厚着脸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