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了指尽处人满为患的206,“沈良州的保镖再精明,也不会发觉混在消防兵内的有我们。”
“军情你有耳闻。消息真假?”
齐琪比我冷静得多,她在沈府小住了二十多天,像是所有顶级的手足相残,弑杀阴谋都司空见惯了,“半点不假。另外,沈良州还有一桩惊天密谋,正在暗中实施,您跟我来。”
她引领我逼近一团焦黑的206,消防兵拉起警戒线,齐琪变戏法似的亮出两张茶楼的包厢工作证,为首的官兵余光一扫,挥手放行。
她挪动化为粉末的屏风,遮掩我的存在,抠下一块砖石,透过砖石巴掌大的空当,我看清相对而坐的祖宗与周副秘书长。
他们衣着官服,显然,是打着公务的幌子,到此密谋。
祖宗接住周副秘书长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转动了一圈,杯壁纹绣的花纹,勾挑的墨迹,他饶有兴味的品茗,“邹秘书长归顺了关彦庭,你很有眼光,明白审时度势,哪一阵营才是值得依附的靠山。”
周副秘书长恨得咬牙切齿,“姓邹的叛变,沈书记待他不薄,他当墙头草,我是万万不会背叛沈检察长。”
祖宗摩挲着杯子边缘烫得掉了漆釉的陶瓷缺口,他笑里藏刀,“谁不许你背叛沈国安了。”
祖宗拿镊子夹住一块黑炭,“他风光吗。”
周副秘书长拍马屁竖起大拇指,“东北的天子。”
祖宗无动于衷,“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典故你听过吗。”
周副秘书长参悟不透他言下之意,“烦请沈检察长明示。”
“所谓风光,是屹立不倒为前提。他没有拦路石,没有不甘捧他上高位的劲敌。如果有任何一种共存,他的风光,很可能是葬送他全盘的利器,是蚕食糖化他的毒品。”
祖宗蘸了两滴茶水,在茶盘里写写画画,“东北局势,沈国安与关彦庭二虎相斗,前者正国级囊中之物,后者会千方百计阻止,倘若不是关彦庭,沈国安也许高枕无忧,正因为是他,这场棋局,注定有战败的概率。”
周副秘书长腆着讨好的嘴脸,“有沈检察长运筹帷幄,沈书记和您执掌政权,是胜券在握了。”
祖宗抽了一张纸,擦干食指的水渍,“不。沈国安不败,我无损失,沈国安败北,他牵连的人是我。”
他注视着炉火内由黑变红的煤炭,眼底笑意取而代之是一抹凛冽的暴戾,“为自保,先诛之。”
周副秘书长起先以为自己听错,他侧头朝向祖宗,一脸匪夷所思,诛之的余音,回荡盘旋在空荡的207四壁,他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背儿翻仰在地,“沈检察长,那是您父亲啊!”
祖宗不以为意,斟满了近在咫尺的茶盏,“古书有记载,五朝十三代,谋朝篡位的皇子,共有八十一位。早至商纣,晚至清末,皇权性命之争,没有亲情道义可言。他以我当探路石,我为何不能拿他做垫脚砖。他虎毒食子,我也无需惦念父子情分。”
他仰脖一饮而尽,烧开的第一遍浓茶苦味极涩,温度且烫,祖宗像吞了一碗烈酒,他攥着杯壁的手掌,隐隐颤栗着。
周副秘书长花费良久勉强接受这样的噩耗,他踉跄伏在桌角,腔调颤颤巍巍,“可是沈书记正国级待任,抛开您与他的关系,您逊色他不止四级。”
祖宗似笑非笑,“周副秘书长,谈关系一说,旁人不能吗。我怎地扳倒文家,如法炮制,沈国安死活不会预料,他栽在我这一关。”
周副秘书长不断抹着额头冒出的冷汗,“您缺少大人物助力。”
祖宗笑说我有人选,他会肯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周副秘书长了解这等天崩地裂的阴谋,他和祖宗绑在一艘船了,世代为官的文家尽管不是清廉忠臣,也不是糊涂之人,被无端扣了一顶涉黑的帽子,却从未曝露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半个官场皆心照不宣,这帽子是祖宗的。
他甩黑锅的一刻,就谋划着这桩大案了。
“我要三件东西。其一,沈国安在黑龙江所有的党羽档案。其二,沈国安加盖省委公章开销的每一笔公款费用。其三,省委他名下管辖的地皮改建,楼盘施工,商业招标一切金钱往来信息,你该知道,我要的是真实案底,而不是做了手脚放在档案部的。邹秘书长归为关彦庭战壕,沈国安有察觉,他不戳破是不确定,疑窦乍起,他一定信任你,这些筹码,你窃取不难。”
周副秘书长在重磅炸弹里炸得回不过神,父子离间残杀,纵然有前车之鉴,这般不加掩饰的上演,也是惊心动魄,直逼人伦底线。
很明显,祖宗也无路可走了。
沈关张三足鼎立平分独霸黑龙江长达二十几年的局面,要重新洗牌了,沈国安若垮台,祖宗的陈年旧事必定大白天下,唯锒铛入狱的下场,他夹缝里未雨绸缪,也是万不得已。
大义灭亲岳丈家,再割袍断义沈国安,祖宗给中央的印象,更像一个潜伏的卧底,戴着纨绔浪子的面具,清醒而理智捍卫着国家尊严,人民财产,法律与良知。
他失去沈国安这棵大树,绝非等价置换,他将冲破祖荫的泥土束缚的躯壳,由被庇佑的二世祖蜕变为独立的参天大树,届时改朝换代,压在上面的纷纷高升抑或受牵连落马,祖宗便是东三省新任政权统治者,最终的庞大赢家。
我瞳孔猛缩,摇晃着趴倒在墙壁。关彦庭擅长围棋,有一局名曰:八棋阵。
大四角陈列四子,小四角对应也是四子,不论对方下在何处,变换阵势和棋路,他岿然不动,不予理会,按照自己既定的棋数,下得极稳,极准。
敢于逆水行舟,独善混乱的大势之外,必备掌控全局的能力和手腕,四面楚歌也好,十面埋伏也罢,始终不偏离轨道,降得住意料之外,也不喜形于色情理之中。
我直到此时此刻方醍醐灌顶,沈良州究竟是怎样一个隐忍的男人。
周副秘书长离开后,祖宗未曾立刻散去,他不慌不忙泡着茶叶,非常享受烹煮的过程,凭借两年的相处,我十拿九稳笃定祖宗在等人。
果不其然,一杯茶水见底,刚合拢的门又忽闪着吱扭推开。
墨绿色的军装一晃而过,门随即扣严,风声不漏。
祖宗头也不抬,他了无波澜的语气,“关参谋长,很准时。”
关彦庭漫不经心脱下外套,他拉开椅子落座,敲了敲桌面,对一门之隔的张猛吩咐,“一壶猴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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