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抬头看了看天儿:“还好,今日太阳不晒。我不带了。”他嫌麻烦。 李承乾直接给他扣上,然后边系下颌处的麻绳边道:“不为了挡日头,是为了这葡萄架上会掉一种毛虫,一旦落在人的皮肤上,好几日都是刺痛的。” 李治闻言,立刻把手也缩回了袖子里。 两人这才往葡萄架下走去。 这是一片很大的葡萄架,两人边走边找有无结出来的珍贵葡萄。 片刻后,李治终于发现:“这有一串!” 只是,这串葡萄跟叶片一样是翠绿的,在叶片中若隐若现,几乎融为一体。 故而李承乾方才都没发现。 “这葡萄……好绿啊,能吃吗?”李治伸手伸了一半,想到毛虫,又缩回来了,只是袖手围观。 还是李承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剪,干脆利落就把这串罕见的葡萄剪了下来:“应当是品种的缘故。舅舅种了许多种葡萄苗,除了紫葡,也有绿葡。去岁我尝着,倒是绿色的更甜。” 李治闻言也想起宫中的贡品葡萄,就伸手摘了一枚,随意擦了擦就放到口中。 咬破葡萄皮的那一瞬,李治见到兄长时,那眼眶发烫却最终忍住了的眼泪,‘哗’就下来了。 直接酸哭。 毕竟李治打小吃的所有果子,全都是宫人精挑细选过的。他这辈子就没吃到过,也根本想象不出,世界上会有这么酸,这么涩的果子。 他觉得自己被这葡萄深深伤害到了,这是葡萄吗?这简直是刺客啊! 李承乾原本也摘了一枚,但见弟弟吃完哭了起来,他又默默放下了。 他觉得……雉奴应当不是被好吃哭了的。 黄昏落日,洒向园圃中,为片片绿叶,镀上一层金光。 ** 洛阳九洲湖上。 媚娘与姜沃也在看落日余晖,便洒湖面,波光粼粼如一湖碎金。 “上次咱们一起看落日,还是几年前。” 姜沃点头:“是,那时姐姐刚刚封后,还未行册封礼。”她们一起出宫去大慈恩寺为文德皇后祈福,之后的半日在东西市走了一日。 直到黄昏时分回宫,去太极宫的承天楼上,一同敲了暮鼓。 那日她们还说起了—— “权势像是一层层梦境,坠入的越深,就越难醒过来。故而人被权势所迷时,往往会做出一些旁人看来荒唐,但自己并不觉得的事情。” 媚娘望着落日余晖,语气和眼睛一样冷静:“弘儿在长安监国已有小半年。朝臣中已有人觉得,太子既然能够监国,皇后便该还政于太子。” 虽说还没有人明着上书向皇帝谏言此事,但长安城的消息,媚娘自有法子知道。 “但我是不会上还政奏疏的。弘儿如今还没法接过朝堂事。” 媚娘转头看着姜沃。 她们说过做对方的锚点,免于迷失在权力里。故而媚娘哪怕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想听听姜沃的想法。 “你觉得,我是被掌政的权力所迷吗?” 姜沃摇头道:“不,这封奏疏,姐姐是不能上的。” “不是姐姐在权势中看不清,是他们看不清——皇后如何能还政于太子?要还,也只能还于皇帝!” 媚娘笑了。 是啊,权力一换手,把有些臣子给晃迷糊了。 他们觉得是在要求皇后归政于渐渐年长的太子,自觉这是天经地义。 但其实,他们要求的,还是把皇后手里的,属于皇帝的皇权交给太子。 皇权,皇帝可以给,但旁人不能要。 甚至不是太子有没有能力理政的事儿——古往今来,多少太子已经足够出色能够治理国家,但皇帝也不放权的? 媚娘和姜沃看得明白,但许多朝臣未必看得明白。或者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太子年幼,性情又是真的温厚,若是他接过政事,朝上一切萧规曹随,皇后退居后宫,朝臣们的日子会更好过。 这又是占着礼法道理的。 姜沃望着湖面微微叹息:随着太子长大,第一次开始监国,朝堂上的局势,又要为之一变了。 这朝堂,就像是海浪,前浪在岸上碎去,后浪又至,风浪永无止歇。! 第141章 倾谈 山谷之中昼夜温差大。 才不过八月秋日,李治却是直接裹了一件雪天穿的大氅,才能与兄长坐在院中倾谈。 他忽然想起,之前听崔朝说过,西域许多国度的葡萄都甜如蜜,便与当地的气候有关。 想了想自己今日吃到的葡萄,李治觉得,这大概是一种谣传。 * 李治很快向兄长说起了困扰自己的教育问题以及太子的性情。 还提起了当年的自己。 他八九岁的时候,父皇有一回也问他:“雉奴已然通读背诵过《九经》,觉得其中何言最要紧?” 李承乾颔首接过话来:“我记得这件事。” 那时李承乾正随父皇身旁理政,就听雉奴答《孝经》里的一句:“儿子觉得,经义中最要紧的一句无外乎‘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1] “忠孝两全,方为孝道,才得以立身。” 李承乾就见父皇神色大悦,还转身对自己道:“雉奴才八岁,便有如此见识品行,将来为王,以事父兄,足为大唐贤王贤臣。” 彼时李承乾亦是颔首赞许。 李治道:“大哥,当年我真是如此想的。” 序齿他为嫡幼子,父皇很疼爱,做太子的是同胞兄长。在很多年里,他只需要做一个孝顺温厚的贤王。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人人都说弘儿像我年少之时。可我年少时是晋王,弘儿却已经做了多年的太子。” 有些话对着媚娘,李治都不能说——因弘儿是他们两人的嫡长子,若是对着媚娘说太多弘儿不足,只怕媚娘会不安多心。 对朝臣则更不能说了,毕竟他还有一位作为太子的庶长子李忠,若是表露出对太子的不满,朝野必要震荡。 也只有对着大哥说一说:“若是弘儿通学《左传》,再驳其中悖逆纲常之事,也就罢了。可这孩子看也不肯看,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 旁的不说,若是把弘儿放在永徽元年,老臣遍地走,说的都是‘无违先帝之道乃孝敬’。以弘儿的性格,怕不是真就被这句话框住了。 李承乾一一听着雉奴的苦恼。 忽然想起了父皇:是否每一个皇帝,都会有一样的苦恼,太子不类己? ** 遥远的蜀地黔州,皇帝与兄长说起的是太子事。 洛阳九洲湖上,媚娘与姜沃论起的则是朝臣更迭。 “代代新人换旧人。”姜沃说这句话自是感慨十足:她第一次参加大朝会,亦是贞观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