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费神再说。” 姜沃一听他去面圣来着,原本都半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反正刚晕完也睡不着,不如听听故事来分散疼痛和憋闷。 崔朝见她神色,就知其意,将今日下午的事儿,大略告诉了她。 “我听曜初说过前因后果,就带着这些年替陛下照管的田庄铺子等产业入宫交还去了。” 要不是心绞痛,姜沃很想笑来着。 陛下这两日真忙啊,人人都找他。 崔朝继续道:“我能猜到,哪怕你突蒙此谗言猜忌,含屈自请解官,在陛下跟前必也得是‘忘己忧国恤君’的臣子。”这才‘堪为’宰相。 总不能宰相位置一没,人设就崩掉,那岂不是显得从前都是为官职装的? 故而姜沃此生在皇帝跟前,都必得是一片丹心的样子。 “所以我就去御前‘不识大体’了。”崔朝还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林奉御嘱咐过,要看看她夜间有无发热。 俗话说:大恩成仇。其实内疚也是一样的。 人性是很奇怪的,如果对一个人太过内疚,甚至可能会转化成厌烦。说到底,人都不愿意浸润在负面情绪里,哪怕是自己先对不起别人,哪怕这负面是由自身而起。 可以让一个帝王伤感、内疚三分,但不能让他内疚太深。 所以姜沃一点儿不推辞皇帝要给的侯爵和食邑,还会顺势求他几件事。 只是没想到‘手气太好’,抽了个病症,出门就吐血了,给皇帝着实惊了一下,想必让皇帝心里很过意不去。 崔朝想了想,不等她醒来,当天就入宫‘找补’去了。 * 皇帝见他进门就要求交还这些产业,便与他解释了几句今日事,之后叹道:“子梧,你最知道朕的为难,何必如此?” 然而崔朝很干脆很直接道:“臣知道陛下的为难,那陛下可知臣的为难?这些账簿再留在家中,臣睡不着——只怕哪日被抄家,成了贪墨皇家财物的罪证。” 皇帝都怔了:“子梧!你这是什么话?” 崔朝行个礼走掉了。 皇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从崔朝请见进门到他走人,程望山都还没来得及退出去。不得不眼睁睁看完了这一幕,这给程公公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不过,程望山却见皇帝没有他想象中的大怒。 皇帝只是静静坐了片刻,甚至伸手翻了翻案上摞的,加起来得有半人高的各色账簿——这还只是今年的。 “先收起来吧,等他气消了再说。” 程望山上前收拾的时候,就听皇帝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还好。” 还好?程望山又不懂了。 而皇帝想的是:还好,他没有求见后,恭恭敬敬跪下给朕请罪。 * 崔朝面圣的故事讲的很快,因实在整个过程也很简短。 他声音放的越发轻了:“接下来,我只陪着你养病。之后,咱们离开长安四处走一走。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滕王阁吗? 咱们去寻滕王。” 宁愿去见传说中‘骄奢淫逸’的滕王,也不想看这些道貌岸然之人。 姜沃:好哎,邀请初唐四杰一起去看滕王阁。多好的文章和典故啊,决不能给后世莘莘学子只留下一篇《滕王阁序》。 不过…… 她还没问,崔朝已经回答道:“至于鸿胪寺少卿之职,我辞官的奏疏,就在那些账簿里。”皇帝看没看见就不知道了,反正刚才皇帝留下了,那明日他就去找裴行俭办手续。 说完今日事后,崔朝问道:“你想歇着,还是我寻个话本念给你听?” 却听姜沃忽然道:“七日。” “什么?”崔朝略想了想才明白:“是了。还有七日,就是正月十六的大朝会。” 原本在这个大朝会上,二圣会下诏,令姜沃接任尚书左仆射。 而现在……崔朝声音微冷:“是啊,算来距英国公仙逝,尚不过二十三日。” 姜沃听他提起英国公,忽然想起:就在一月前,自己还特别‘高人风范’笃定回答了英国公那句‘家族之劫能否化解’——‘我在,就能。’ 然而……她光速就不在(朝堂)了。 不知凌烟阁画像到底有没有英魂常驻,若是英国公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惊讶和担忧? 那等离开长安前,去与英国公解释一下吧。 请他放心,她还会回来的。 ** 咸亨二年正月初九。 自吏部起,有一道诏书像是长了腿一样,不过一日遍传朝野,无人不知! 曾经所有人(东宫某些朝臣除外)都以为,将要在元宵后接任尚书左仆射的姜相,竟然辞相位。 最令人震惊的是圣人允准,赐封姜侯,准离朝堂。 吏部作为地震的最中心带,新任吏部尚书裴行俭,久久望着他面前待处置的奏疏。 裴行俭从来没有想到过,他做吏部尚书的第一日,要落下印的,竟然是姜相的辞官表。 很简约的一张奏疏,很有姜相的风格。 字句分明,裴行俭不由低语出声:“以病乞归……” 他不信。 不只是他,朝堂内哪有人信呢? * 正月初九。 吏部风起云涌风声鹤唳之时,姜沃正继续保持端坐位,看着对面银发但黑脸的师父。 “师父……” 她才刚称呼了一声,就听李淳风直接打断道:“果然,论起谶纬之术,我还是不如袁师。他当年拦着我不去向先帝禀明‘日月当空’那一句谶语,实是先见之明。”好在如今朝上还有皇后。 姜沃闻言笑道:“是,师父说的都对。所以我听师父的把官辞了。” 见李淳风脸色更差了,姜沃立刻做认错状,低头叼麦管喝药,不拿这件事玩笑了。 李淳风这才继续道:“辞官也好,等你病好了,跟师父出海看看吧,天地宽广,实不必拘泥于此。” 说起出海,不免想起先帝与粲然贞观,李淳风到底一叹:“哪怕是谶纬之师,也不能免俗,依旧盼望先帝一手开创的大唐能永昌。” 姜沃:? 不过她脑海中这个问号,是替李渊‘?’的。 想来高祖若是听到这句话,必然会满脸问号:好家伙,什么大唐忠臣啊这是,直接屏蔽我这位开国高祖是吧! 李淳风叹气过后,见弟子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圈椅上,脸色煞白,又由叹转怒,冷声道:“好好养着吧,等春暖了咱们就走。” “师父等等。” 姜沃缓了缓一阵憋闷道:“师父自乾封年回京后,这五年来,不是一直在为朝廷编写新历法吗?” 历法的重要性,在某些程度上,绝不次于礼法! 历朝历代颁‘历法’,就是朝代权力的象征。 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