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直接的例子就可以证明——当年刘仁轨去打倭国与新罗的时候,就只用说一句‘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 所谓正朔,正有历法之意,亦代表着正统。 大唐之前的历法,还是大体沿用《皇极历》《大业历》等隋朝历法,只是按朝代修改了。 但李淳风在制出罗盘,又亲自出海在各地观星后,就对‘日行盈缩、月行迟疾’等过去迟滞的难题,有了新的破解之法。 因而自乾封后回京,李淳风一直在独自研究新历——倒不是姜沃这个做吏部尚书的弟子不给自己师父分人。 实在是院士带不了大学生或是高中生。 太史局的人去了也陪着瞪眼,还不如等李淳风研究明白一个点,给他们分点数算的活。 “师父年前还跟我说,新历只剩下岁差的重算,就修好了。” 李淳风冷着脸道:“你病糊涂了,没有这回事。” “修历何等艰难,只怕再过二十年也修不好。” 姜沃从大氅里伸出手,堪堪来得及拉住李淳风一点袍袖:“师父先别走!” 皇后摄政的新气象,多配新历法啊! ** 咸亨年实在一点也不诸事亨通! 以上,是尚药局上下的想法。 这一年的正月,尚药局的大夫们简直要疯。 其实原本正月里,尚药局是最清闲的——哪怕有点小病小症,一般人也不会在元宵内就寻大夫,生怕给一年开一个坏头。 但今年不一样了,尚药局热闹的像是新岁前的东西市!那叫一个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还各个问东问西。 而作为‘第一见证人’,林奉御更是险些被逼得也当场吐血给人看! 此时,距离正月初九那道震翻朝堂的‘姜相请辞奏’,已经过了两日。 京中水深,什么皇亲国戚世家簪缨都是扎堆论,这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过两日,就扒出了不少蛛丝马迹—— 紫宸宫那日固然没有闲人,也无人敢去窥探二圣居所。 但,此事可不只有紫宸宫知道,起码东宫里不少人的反应就很奇怪。 而且,很快就有目击证人表示,那日姜相确实是坐轿辇出宫,到了宫门口又换了马车,全程都是安定公主陪同,又有林奉御一路随行至家中。 故而,林奉御倒了霉了。 “姜相……姜侯真病了吗?” 他这两日被明问暗示了无数遍相同的问题。 说来,能在尚药局干一把手,常年随侍病中的帝王,林奉御不是不能抗压的人。但这次情况太特殊了,原本他只用承受皇帝一个人的喜怒无常和威压,多年下来已经习惯了(毕竟没人敢跟他打听皇帝病得怎么样)。 可这次,所有人都冲着他来了! 而这次的事儿,涉及的又全是他一个说不对,只怕就得赔上自己脑袋的人物。 如此不过两日,压力过大的林奉御倒是真的病了。他忽然起了高热,直接在尚药局就栽倒了。 而病倒的林奉御,忽然有一种‘我解脱了’的感觉。 带着这种解脱感,林奉御又想起自己这一病的来源,心有戚戚:这朝堂之上压力也太大了,自己才撑两天都病了,那姜相心脉断续而吐血,他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而林奉御这一病,流言更是甚嚣尘上——姜侯的‘因病乞归’必然是不寻常啊,看看,尚药局的奉御,都‘畏惧致病’了。 继续扒吧! 有时候特意摆出来的真相没有人信,只有那种格外隐秘的传来的流言,才会被人深信不疑。 而所有的流言,不说条条大路通东宫吧,至少也是八条里七条跟东宫有关。 * 咸亨二年正月十一。 太子请见皇后。 媚娘在紫宸宫侧殿,隔着御案,隔着案上堆叠的奏疏与七枚玉玺,久违地等来了太子。 这样说,其实并不准确。 因太子素仁孝,晨昏定省是再不错的。每日晨起都会来跟帝后省视问安。 但母子两人好好坐下来说一说话,是很久没有了。 毕竟这两年,主要是皇帝在亲自调理太子。 而媚娘已经放了北门学士过去,也能感觉到太子对此的不适,因此她出言教导太子的时候反而少了—— 也是因为无话可说。 更因‘问迹不问心’。 她无论对太子说多少宽慰开导之言,无论太子答应的多么动容,但依旧有‘皇后代政’这个鸿沟横亘其中。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她退回后宫,不再理政。 然而媚娘,又是不会退的。 * 太子看起来很不安:“母后,姜相病得如何?” 媚娘不答这句话,她只是问道:“弘儿,你去向你父皇提起‘姜相或有引朋党之嫌,更甚有动摇东宫之意’时,到底是如何想的?” 未待回答,皇后语气加重:“太子,你为东宫储君,却对宰辅之臣出此诛心之言,你有想过,姜相该如何自处吗!” 你是太子,你对某个臣子露出些怀疑之意,后果有多严重,你想过吗? 做一个决定前,都不知道最坏的后果是什么,普通人可以,但太子如何能行?! 太子原本就立在案前,见母后罕见动怒,更是垂首认错。 且被皇后这样疾言厉色一逼问,他不由便将自己所思所想道来。 “母后,我只是不愿将来万一……与姜相走到父皇与舅公那般。若是将来真如此,母后岂不是更难过?我又如何见弟妹们呢?姜相若是做工部尚书,做姜侯,岂不彼此安心?” 甚至用东宫某些臣子劝他的话来说:此时退去才是对姜相最好啊。 只看先帝一朝,多少重臣折在废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的争斗上? * 听完太子的话,媚娘甚至与皇帝一样头痛起来——因她知道太子也没说谎。他真听了信了那套‘防微杜渐’的话。 媚娘已经完整知道了那日的对话,起初臣子谏他‘姜相结党’,太子还算知道严重,也会制止,但逐渐就被说服了。 媚娘看着眼前的太子,只想道:若是你思考的不全面,其实也可以不思考。 最怕的就是思考一半,还思考的特别多,旁逸斜出。 * 紫宸殿中,母子之间一片沉重寂静。 在寂静中,媚娘忽然想起姜沃与她说起的,英国公生前所托——生怕子孙不肖,将来干出似房家、杜家子孙一样谋反的大罪,连累家族败亡。 当时媚娘还感慨了一句:他们已然是国公府子孙,父辈挣下偌大基业,若是自己有能为,可将家族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更好。 若不成的话,少惹事不就好了吗?也可以安享尊荣。 媚娘现在发现,这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回旋镖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