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得而复失 当秋翊顶着一头被风机吹得蓬乱的短发出来之时，M237已是鸠占鹊巢地躺在他不大的小床上睡着了。他双腿弯曲，手臂半举，柔软发丝在侧枕的床单上散得黑亮，一双拖鞋还挂在脚背上悬而未决地摇摇欲坠着——俨然是等人已久，一不小心就坠入了梦乡。 “……真不靠谱。”犹豫了半晌，一米二三的男孩还是骂咧着站到床边俯视起了他。他矮矮的影子第一次巨人般投射在了男人年轻而沉睡的脸庞，一片黑压压的阴影，庞然地，支配地，彻底地笼罩在了这让他为之心神不宁了整整一晚的男人之上。 好像他正被自己完全倾覆并拥有着一样。 眼皮倏然一抖，男孩被自己这离奇而荒谬的念想吓了一跳。他深深地呼吸以摆脱面上的红热，闪避的目光却终究胶着在那抹虚幻的阴影和阴影中温顺如猫的男人身上着了魔般久久移不开来了。 他怎么可能有这么乖巧。 “喂，起床。”注视间，一阵隐约而莫名的恼怒突然不请自来地席卷了他的胸膛，“谁让你睡在我的床上了？你还没洗澡呢。” 但男人只是颤了颤鸦羽似的睫毛，并没有要醒来的趋向。 被无视的一米二三男孩顿时更生气了，他跳着大喊：“别睡了！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还有没有点公德心啊！” 但魔音贯耳中的男人依旧没醒，他皱着眉头咕哝了半句，手臂也配合着划拉了两下，于是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了地下。 瞪着眼睛，男孩捡起了那本不知从何而来的童话： 贪恋着公主美色的恶龙终究不敌命运的捉弄落败于勇者剑下，但临终前他却将自己不腐不化的胸骨弯成钉锁扣在了公主颈上。他说，虽然我将在今日死去，但往后你的每一次疼痛都将永远隶属于我。 真是一个黑暗的童话。 视线凝在最后一张插图上渐渐僵住了，男孩金色的眼眸开始一点一点从书页移动到书页下男人的脸。 他一直不喜欢童话，不喜欢里面被誉为万恶之源的巨龙，不喜欢轻易得到眷顾的勇者，更不喜欢虚幻不实简单轻易的“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无论如何，此刻他脑海里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这男人的脖颈简直就和童话里的公主如出一辙，都纤细白皙得好像一掐就什么都不剩了。 魔怔一般，他伸手悬在了那支颈上。 灯光之下，他小小手掌的阴影竟扩大了几倍之多，光掌心好似就能轻而易举地将那优美之物横截着完全包容了。 心突然跳得很快速，带着他自己都莫名的口干舌燥。 “嗯……秋翊……” 一声呓语，他宛如惊弓之鸟猛然收回了手臂。 “干、干嘛？”做贼心虚，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但一声过后，那男人却又安安静静地不再多话了。只男孩的脸还红一阵白一阵地交织变色，把刚才的情难自禁全归为了黑童话带来的引诱失策。 书本于是又重重摔回了地下，被男孩踢进了最深最深的角落。 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赧，他强撑起一张傲慢的脸：“我跟你讲，看在你今天表现还不错的份上，我就破例让你在我床上睡那么一次，但只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回答他的是M237平稳的呼吸。 “……真是，就你这样，谁受的了啊。”对着空气说话的男孩见空气不理他反倒还要埋怨起空气，他磨磨叽叽嘀嘀咕咕地又抱怨了几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到床尾捻起两指企图把拖鞋从男人脚上抽去。 “唉，说真的，全天下怎么会有我这么好的儿子啊。”第一只鞋很顺利地被丢到了地上，小秋翊摇头晃脑，自我陶醉，“臭老头你真该心怀感激，别再对我那么念念叨叨猥猥琐琐的，凶神恶煞，搞得好像只有那俩兄弟才是你的亲儿子一样……” “……” 翻了个身，床上的男人嘟囔了一句。 “啊？”第二只鞋暂时被放弃了，小秋翊站在床尾没有听清，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你说什么？” “……翊啊……” “？！”从未被如此低沉而暧昧地叫过名字的男孩突然一惊，那条长而坚硬的尾巴也僵直地拉成了一条，在地面上猛然拍打了起来。 “干、干嘛？你到底要说什么啊！”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小脸又开始升温了，秋翊这才惊觉睡梦里只喊着他名字的男人竟还有一二分好看，“再喊我就要告你耍流氓了！” 但睡梦里的男人不为所动，他咂了咂唇瓣：“秋翊……” 小龙人别扭的小脸简直要熟透了，他拳头紧得发起颤来，眼里的情绪全然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他有点无措又有点欣喜，嘴角明明已是高兴得要咧到耳畔，嘴上却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怼着：“喊什么喊，我不是就在这里嘛……” 为了防止错过什么隐晦的爱语，他甚至还特地贴下了耳朵侧耳去听。 于是，“秋翊啊……”他佯作镇定的面庞一动不动，粗长的尾巴却在身后摇晃得跟条狗儿一样—— “……个小兔崽子。” 语出惊人的男人挺惬意地咂了咂嘴，这下是脑袋一歪，彻底进入没有崽子的香甜美梦去了。 “……？”兴高采烈期待了半天却没想到从天而降的是一盆冷水，那些心跳的高温此刻都变成了笑话，要化成滚烟一一从喉咙里往外冒去。 秋翊气得牙都痒了，他直起身子，愤恨地带倒了旁边一个靠枕。 “你给我起来！！”他怒吼着，顺手把最后一只拖鞋从男人脚上一扯而下，“我让你睡！就知道睡！澡还没洗呢睡什么睡！脏死你算了！” 这过分暴力的举动终于惊醒了睡梦中的男人，他在吃痛的拉扯中终于迷迷瞪瞪睁开了半眯的眼。 “……唔？秋翊？这么晚了，你在干嘛？”半梦半醒间，他用鼻音嘟囔起来，“别闹了，快过来睡吧……”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闭上了，手臂却自然而然地向外舒了舒展，“过来跟爸爸一起……” 暴跳如雷的小家伙一时又静下来了。 他开始怀疑这男人是真笨还是假傻，亦或是有些聪明过了头。但没法儿，这柔软的邀请就好像卡准了他的七寸一样，他无法忽视，甚至无法倾吐出与拒绝有关的任何字眼。 于是怀揣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他猛踢了一记床边的拖鞋，拖鞋弹跳如皮球，在撞向墙面后又不甘示弱地向他弹射了回来。 “什么你跟我睡我跟你睡的，这本来就是我的床，我让你睡是我给你的恩赐，你心里有点数好不好。”他赌着气地坐下，平躺，把男人摊开的双手毫不留情地扔回去，再在中间隔开一道被子做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