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连连躬身朝周围的人道歉,“我认得这个孩子,她是我楼下邻居家的女儿。” 等沈璁追出门来,看见裴筱已经抱着孩子往教堂里走了。 虽然没能阻止裴筱,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抱着的孩子,就是之前他见过的那个小女孩,方才的担忧便也散去了大半。 只是之前小脸圆乎乎,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那个可爱小丫头,眼下一脸脏污,涕泗横流,脏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不说,蓬蓬的小脸都瘪了下去,看得裴筱好不心疼。 沈璁见状没有再拦着,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回身抬手撑住了教堂的大门,方便抱着孩子的裴筱进屋。 “囡囡怎么会到这里来?”把孩子抱进屋里后,裴筱一面耐心地用袖口沾着沈璁帮忙打来的一盆水,帮囡囡擦掉脸上的脏东西,一面学着小孩子幼稚的口吻,温柔地问道:“你不是回乡 下爷爷奶奶家过年了吗?” 之前毕竟做了许久的邻居,他知道程太太一家的老人都是在上海乡下务农的,所以平时没有时间帮小夫妻照顾孩子;一般到了冬天农闲时,囡囡就会被送回乡下奶奶家,等着过年小夫妻也会回去,正好一家团聚,热热闹闹地过个年。 也正是因为这样,囡囡才有幸躲过了那场可怕的空袭,只是可惜,约莫是因为战时的宵禁和官制,程太太小两口没能像往年一样回去乡下老家,也没有能躲过致命的劫难。 不过小两口生前都是在法租界里靠打一些小工过活的,应该没有进入英租界的资格,就算是要找爸爸妈妈,囡囡也不应该找到从未踏足过的英租界里。 更何况,虽然父母不在了,囡囡还有爷爷奶奶的,这样混乱的时局下,老人家怎么会放心让小丫头自己出来? 看着囡囡啜泣着说不出话,裴筱虽然一直耐心地拍着孩子的后背,但还是忍不住问道:“爷爷奶奶呢?” “睡着了,怎么喊也喊不醒……”囡囡一边用小手揉着眼睛,一边抽噎道:“可是囡囡……肚子饿……想出来找吃的……回去就、就再也找不到爷爷奶奶了……” 想到在废墟中看到的,惨遭不幸的程太太夫妇,作为一个成年人,裴筱很快明白过来,“睡着了”,“怎么喊也喊不醒”,到底意味着什么。 深怕孩子揉坏了眼睛,他心疼地拽开囡囡脏乎乎的小手,将面前小小的人抱进了怀里。 之后,他极有耐心地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囡囡嘴边断断续续哭声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如往年一般,今天冬天,囡囡如常被送回乡下的爷爷奶奶家,等着过年;可家里的老两口左盼右盼也能等到一家团圆,反而是等来了上海市区遭遇空袭的消息。 大概是因为担心儿子媳妇,或是为了逃难,老人家很快带着囡囡来到上海,还不等找回儿子媳妇,便也遭遇了不幸。 那之后,囡囡便一直在街上流浪。 因为时局动荡,多数人都想混进租界求一条生路,囡囡大约就是因为这样混在人群里,来到了英租界附近;她个子小,在人群拥挤着企图冲过租界防守的栅栏时,她居然被人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那之后,就是听说国际礼拜堂在发放食物,她便混在闻着味的难民中一起摸了过来。 看着总算哭得差不多,开始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囡囡,裴筱心中万分自责。 他怎么没有早点反应过来,因为看见过他穿旗袍的样子,所以就算程太太还在时再三纠正,囡囡也一直会喊他“姐姐”。 “慢点吃。”他轻轻拍着囡囡的后背,深怕孩子噎着,千方百计地找了些话跟小姑娘说,想分散一下孩子的注意力,让对方吃慢些,“囡囡是怎么找到‘姐姐’的?” “领吃的,囡囡,饿……”小丫头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含混道:“老远……就看到了……但一直……没挤进来……” “可是‘姐姐’戴了口罩啊。”裴筱扯了扯挂在自己耳朵上的口罩棉绳,“囡囡是怎么认出来的呀?” “因为,姐姐……”囡囡说着咽下一口嘴里的面包,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很明显是噎着了,但还是不忘扯着脖子自豪道:“最漂亮!” 毕竟是战时,就算教会里的环境比外面宽裕些,到底也得精打细算着,所以,平时派发给难民的食物,大都是一些大麦或糙面烤的面包,配些水或粥能饱肚子,但就这么吃,对娇嫩的孩子来说,多少还是有些拉嗓子。 看着囡囡小鼻子小眼的都皱在了一起,裴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刚要给孩子喂点水,他端起杯子才发现,水都被小丫头喝光了。 他心疼地摇了摇头,站起来准备给孩子倒杯热水去,刚一转身 ,他身后之前一直死死攥着那几块面包,在门口怎么大哭大闹都不肯撒手的囡囡,突然一把撇下面包,头也冲过来抱住他的小腿,急得差点没跌倒。 沈璁见状急忙伸手也没来得及赶上,好在裴筱靠得近,眼疾手快地蹲下身来,扶住了脚边的孩子。 不等裴筱开口安慰,刚刚哄好的囡囡“哇”地一下就又哭出了声来。 “爸爸妈妈找不到,爷爷奶奶也不见了……呜呜呜……” “姐姐也不要囡囡了吗……呜呜……囡囡……囡囡不想一个人……一个人饿肚子……” 童言无忌,几句话就勾得裴筱红了眼眶。 一个人,饿肚子,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太清楚了。 当初就算冯吟秋再怎么不靠谱,他身边好歹还是有个人在乎自己的死活,可是囡囡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那会他还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打记事起就没有父母,就像从来没有吃过糖的孩子,不知道甜,就不会总想着,也不觉得日子有多难熬。 可程太太两口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却一直对这么个唯一的女儿如珠如宝,更何况乡下,囡囡还有一对疼爱她的爷爷奶奶。 就算是教堂里没几天就出了名最会哄孩子的裴筱,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解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是找不到了,不是不见了,而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心疼地从地上抱起囡囡,耐心地问道:“囡囡想以后都跟着‘姐姐’吗?” “想!”囡囡忙不迭地点头。 “乖。”裴筱小心翼翼地擦掉小丫头脸上的眼泪,严肃地叮嘱道:“那以后,囡囡就不能再叫我‘姐姐’了。” “哦……”囡囡一脸委屈地嘟了嘟小嘴,但想起之前妈妈的教育,他还是很快乖巧地喊了声:“叔叔。” “也不行。”裴筱轻轻摇了摇头,“如果囡囡想一直跟着我,就要喊——” “爸爸。” 后天,他就要和沈璁离开上海了,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