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慕云默默记牢。 规矩说完,程妈妈随口说些琐事,“今日姨娘进门,太太把小姐和少爷叫了来;到了明日,两位小姐一早请了安,便去读书学琴做针线,少爷依旧跟着太太。” 林林总总一大堆,和官宦之家的规矩大同小异。 程妈妈说得口干,停下来喝茶,纪慕云便道:“妾身记住了,初来乍到,难免有偏劳妈妈的地方,若有做得不当的,还请妈妈指点。” 程妈妈矜持地应了,“姨娘是个聪明人,依老身看,学一学便都知道了。姨娘只需记得一点,七太太十分看重姨娘,也就是了。” 纪慕云恭声答应。 回到正屋,七太太已经去了西次间,由两位姨娘和另一位年长仆妇陪着,围一张黑漆四仙桌打叶子牌;宝哥儿在院子里抓了满手花,珍姐儿打着一把湘红油纸伞,不满地嘟囔“不是这朵啦,要那一朵黄色的,插在水晶瓶里”,媛姐儿在坐屋檐下,用针线穿茉莉花儿。 正院的午餐依然十分丰盛,有八宝鸭、红烧狮子头、龙井虾仁、花菇鸭掌、炸鹌鹑、麻油干丝和清炒豆苗、凉拌时蔬,热腾腾的碧梗米,中间是一个大海碗,揭开盖子,红虾米、黑木耳、绿葱花、黄花菜、碎榨菜和芝麻盖在雪白豆腐上面,是金陵名菜什锦豆腐涝。 七太太和两位小姐、少爷围桌而坐,夏姨娘布菜,于姨娘持盂,纪慕云是新来的,便侍立在一侧看着。 宝哥儿不肯吃饭,连吃两碗豆腐涝,伸碗还要,不等七太太说话,珍姐儿便嗔夏姨娘“不许再给!”又训弟弟“再不吃饭,便没有了!” 宝哥儿气得摔了甜白瓷调羹,一看就被惯坏了。七太太竖起眼睛,他才老实了,悻悻地噘着嘴。 珍姐儿斯斯文文地,看一眼菜肴,就有布菜的丫鬟和夏姨娘夹过来;媛姐儿低着头,七太太吃的很少,只吃几筷子就停下来,慢慢喝一碗加了蜜糖的牛乳。 彼时初夏,又是正午,暑气顺着门窗钻进来,小丫鬟把盛满清水的铜盆摆在屋角。 七太太用一方翠蓝销金帕子按按额头,有气无力地念叨“这么热的天,让不让人过了。跟鲁大力说,今年多买些冰,放进屋里来。”程妈妈却说“左不过这几日,奴婢看,明日还有雨呢。” 七太太便不提了,看看打着哈欠的儿子和嘟囔“回屋换衣裳”的女儿,再看看三位姨娘,大手一挥:“都回吧,大热的天,不用跑来跑去,日头落了再过来。” 于、夏两位姨娘露出喜悦的神情,连带纪慕云,齐齐应“是”。 出了正院,纪慕云轻轻吁气,走向回自己院子的小路,另外两拨人却拐向左首方向。 夏姨娘在树荫下站住脚,笑嘻嘻地招呼“不如找一日,我们做姐姐的,给妹妹接风。” 这种应酬是常见的,她笑脸相迎,“谢姐姐好意,到时候姐姐说一声,一定到。”夏姨娘却兴致勃勃地撺掇于姨娘:“捡日不如撞日,换一天还不知道有没有空,不如就今天。妹妹的双翠阁,我们早就眼红了。” 于姨娘一副谁都不得罪的样子,看看女儿,答道“好啊。” 大概,她的住处比面前两人的院子强?再想一想,早上七太太把那盘首饰放到众人面前,而不是装在匣子里.... 纪慕云心中沉重,却并不意外:七太太并不愿手下的姨娘们一团和气。 她便答应了,“那我回去收拾收拾,两位姐姐稍晚过来可好?” 按照程妈妈讲的,府里的晚饭大概在申时。 两位姨娘答应了。 不用冬梅带路,纪慕云便循着来路回到住处,菊香已经从厨房把她的午饭提了回来:砂锅狮子头、虾仁炒王瓜、豆腐烧蘑菇,白米饭,一碗什锦豆腐涝--菊香说,这道菜不是府里做的,是城里春熙楼的招牌菜,少爷小姐都喜欢,七太太隔几日就派人去买。 她匆匆吃过饭,叫冬梅把院子里的下人叫过来:“认认人。” 很快,大丫鬟冬梅,小丫鬟菊香,婆子胡富贵家的,齐刷刷站在正屋。 纪慕云认真记住,问了问年纪,冬梅十七岁,小丫头十二,胡富贵家的四十多岁,看着很伶俐。 她也不多说,取出三个小小的银锞子,“以后,你们便在我身边了,拿着买零嘴吧。” 银锞子一两一个,府里七爷、七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每月月钱也才一两,二等八百钱,三等五百钱,姨娘只能用二等丫鬟。 三人都露出喜色,道谢接过。 纪慕云又说“于姨娘和夏姨娘一会过来串门,屋里都是现成的,你们看看,再备些什么?” 冬梅反应很快,“菊香去厨房端些瓜果,胡妈妈把院子扫一扫,奴婢烧水,一会儿好沏茶。” 她点点头,待两人去干活了,又摸出一个银锞子托在掌心“还是你明白,日后你帮我把院子里的事管起来。” 冬梅惊喜地接了,忽然听她问“你写没写过册子?就是首饰衣服的名册?”便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答“奴婢只会写名字。” 纪慕云站起身:“去那边看看。” 就像大多数人家一样,中间屋子是明堂,说正经事情,西捎间西次间是待客、休息的地方,东边一般做为主人的书房和处理事情之处。 喏,东次间立着流云百福落地罩,靠窗摆一张崭新的黑漆雕花书案,笔墨纸砚摆的整整齐齐,天青色笔海,整整一面墙的书柜不单可以摆书,还可以像西次间的多宝阁一样摆放古玩珍宝,或者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粉白墙壁挂着一幅月下梅花图,案几上的甜白瓷花觚空荡荡的,还没来得及插花。 最里面的东捎间摆着一张堆着厚锦薄绸和数个迎枕的贵妃榻,琥珀色调,看起来非常舒服,对面临床大炕放着黑漆炕桌,上摆珐琅花篮形香炉和一套天蓝色的粉彩西施杯,墙角是一把有年头的醉翁椅,推开窗便是花圃。 比不上她昔日的闺房,也体体面面的了。 冬梅受到她的鼓励,话多了许多,一会子指着西施杯“这是七太太从库房指的,奴婢抱过来的”,一会儿捧起香炉“今年新样子,于姨娘夏姨娘都没有呢!” 纪慕云苦涩地发现,七太太替自己想得很周到。 她看看书柜,没什么四书五经,有《女诫》和几本佛经,便从书柜翻出一本空白册子,把今天得到的首饰细细抄录,一一指给冬梅:“看,以后再有新的,就抄在后面,衣服器皿都照这个。” 冬梅用力点头。 下午暑气渐消,客人如约登门。 于姨娘带了一方石榴红绣鹦鹉衔桃的帕子,夏姨娘拎了八色点心一篮鲜果,“尝尝鲜。” 纪慕云热情相待,请两人在东次间喝茶。 三人今日初识,没什么话题,无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