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歇息时,阿块问:“你,死过?”
“我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死?”孟琅脱下破破烂烂的道袍,嘀嘀咕咕地说,“再这样下去,我袖子里可就没衣服了。”
这地方离栎陵已经是几百里开外。一轮明月孤悬于山涧之上,照亮了汩汩溪流。孟琅掬了把水,当头浇下。
山中的水,冰凉彻骨。
孟琅把头整个埋进水里,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仿佛是笑着说:“我们明天就能到鹤城了。”
孟琅不知道的是,栎陵的灾难惊动了州郡,刺史听闻殷杰生的义举后倍加赞扬,让他带着栎陵父老迁到了临近的村落。不久,殷杰生被委以县令之职。在短短两年内,他因出色的治绩迁升郡守,同时迎娶了刺史的女儿。他走得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回过栎陵。
这一年,殷家还出了一件大事——殷彩凤被罗家休了,因为她打了自己的丈夫。
用打这个词实在太过委婉,实际上,那应该叫谋杀。她差点用剪子把罗成器捅死,殷杰生尽全力周旋才将她救出大牢。没人愿意要这个差点杀死亲夫的疯婆娘,殷杰生最后只得将她嫁给一个家境殷实的乡下汉。
那汉子姓沈,家远在几百里外。
每年,殷杰生至少要去探望一次妹妹。第一年殷彩凤没有任何变化,第二年她开始能简单地回答别人的问题,第三年她有了一个孩子,脸上有了笑容,第四年——第四年他没能去乡下。代替他来的是一封口信。
鬼来,速逃。
第110章鹤城
尽管孟琅嘴上说着没事,但阿块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道长的脚步声不再像以往一样轻而平缓,道长的声音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松快,有时候他突然沉默,呼吸中弥漫着沉重,那重量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均匀地落在阿块身上。
而当孟琅进城后,这种沉重被各种各样喧杂的声音冲淡了。
阿块从未听到过这么多声音,叫卖声,马蹄声,敲锣打鼓声,号子声,铃铛声,笑声,骂声,叫好声,奔跑声,咚咚转的拨浪鼓,笃笃笃的老拐杖,鞋后跟啪啪啪敲在地上,牛马羊鸡鸭鹅狗一块叫唤,整个世界好像成了一个大熔炉,所有的声音都倒进了阿块的耳朵里搅和。
可他却不需费心去寻找孟琅的脚步声,因为孟琅牵着他的手。
正是这只手隔开了声音的洪流,让阿块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沉重。很奇怪,有时候人的情绪就像味道会融化在空气里,它们阴魂不散地在这个人四周徘徊,牢牢黏到他的皮肤上,让靠近者浑身不自在。
当孟琅和白事店的掌柜说话时,他的语调显得格外明快活泼,那些空气中充斥的颗粒物就像被一阵风似的突然扫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