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仍是坚定而决绝。他没有胆怯, 没有畏惧,更没有退缩。 兰芙蕖怔怔地看着,对方朝自己伸来一只湿淋淋的手。 那双手骨肉匀称,骨节分明。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莹白色的扳指,月色倾落,他的指尖泛着清冷的光泽。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 她牵稳了沈蹊的手。 男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把她牵着、护在身后,继而睨向满室鲜红的喜帐,和喜帐之内一身大红色喜服的兰旭。 沈蹊的身上湿透了,手心亦是冰凉一片。 但如今被他牵着,兰芙蕖竟觉得无比安心。 即使下一瞬,将是万劫不复。 兰旭微微蹙眉:“小妹。” 沈蹊也哂笑了声: “你还知道她是你妹妹啊,大舅哥。” 他虽歪着头笑着,可那笑意没有半分氤氲至眼底。沈蹊面色冰冷,眼神更是冷冰冰一片,知晓此地不能久留,他一手牵着小芙蕖,一手以剑指着兰旭,命令: “让开。” 兰旭未移半步。 沈蹊冷声:“本将的青鸣无眼,保不准儿会伤了细皮嫩肉的兰大公子。” 兰旭未看那剑,平声道:“沈惊游,只要你一走出这军帐,便是万箭穿心,命丧当场。” 兄长声音平淡。 听得兰芙蕖心头一悸,忍不住抓紧了身侧之人的手。 万箭穿心。 当即丧命。 兰旭道:“帐外刀剑无情,你大可以这条命去闯一闯。但我是不会让你带她犯险,沈惊游,你若真的喜欢她,就不要做这等傻事。” 帐子内的烛火晃了一晃。 “沈惊游,趁现在还没人发现你,赶紧逃了罢。我会答应你,照顾好小芙蕖。此地不是北疆,是义邙人的军帐,他们可是铁了心地要捉拿你,现在根本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见他面上神色并未有丝毫松动,兰旭苦口婆心地劝道:“至于小妹……我与她成婚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伤害她,也不舍得伤害她。如今北疆万分凶险,义邙人已获得北疆的舆图,不如便会率军攻打,将她留在你那里,只会令她深陷困境。不若让我先将她带到稍微安全的地方,我与小妹……也只会是名义上的夫妻。” “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沈惊游!” 兰旭蹙眉,“难怪父亲说你冥顽不灵,你……真的是固执得无可救药。” “兰子初,”沈蹊牵着她,亦冷笑道,“你还有脸提兰先生?兰青之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般报效兰家的养育之恩?兰子初啊兰子初,本将先前真是小瞧了你。我还以为你只会些吟诗作赋,未曾想你竟献媚到义邙人跟前去了,兰大公子,你的本事真是叫人眼前一亮啊。” 被沈蹊这般说了一通。 兰旭面上有些挂不住,面色更是白了一白。 “随你怎么想,总之她不能走。你要送死,就一个人去死。帐外挑个风水好的地方躺下,莫要牵扯上旁人。” “是谁将她牵扯进来,谁心中有数。” 男人剑气一划。 “给我。” 什么? “手上那玩意儿。” 沈蹊的剑刃又移进了几分。 冷声:“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兰旭手里紧攥着的,是将才二人所结之发。 沈蹊紧紧盯着那绺交缠在一起的发束,眼底露出嫌恶的神色。见对方迟迟不肯交,他直接将刀尖抵至兰旭脖颈。只一下,兰子初的喉结上便见了红。 兰旭一身喜服,站在原地,眼中亦有倔强。 沈蹊歪了头,“不给?” 余光所见,兰子初右手亦动了动,似乎想拔剑。 “想动手?” 男人嗤笑了声。 话音刚落,刀光“唰”地闪过,凌冽的剑影让兰芙蕖一颗心提到了嗓眼,紧接着“咣当”一声,兰旭手上的剑颓然坠地。 他面色苍白,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 “恶心。” 沈蹊手里捏着夺来的那团发,将其置于烛火上燃烧干净。 而后连看都没看靠在桌边的兰旭一眼,拉着兰芙蕖往外走。 “沈蹊!!” 兰旭急得叫了声。 “莫出去,有人!!!” 为时已晚! 帐外尽是乌泱泱的伏兵,手指长矛,朝二人涌来! 刀光剑影,不寒而栗。 雨水滂沱而下,冰凉的水线坠在兰芙蕖面庞上,将她的鸦睫淋得一片模糊。她亦紧张唤了句“蹊哥哥”,只见男人执着长剑,迎上那一道道刀光,将她结结实实地护在身后。 “乒乒乓乓”地,尽是兵戎交接之声。 她高高的凤冠坠落在地,珠玉碎裂在水洼里。眼前这一幕幕,让兰芙蕖恍然回忆起四年前兰府被抄家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冷寂的、寒凉的夜,官军粗.暴地踹开兰府府门,一行行官兵如土匪般涌入,手执长剑,指向呆愣在中府门前的父亲。 她逃不出那个长夜。 梦里,记忆里,漫天的雨夜里。 她的平安锁坠在一片血与泥里。 小姑娘慌慌张张,想要去捞。 可眼前走来一群官兵,鞋履践踏,直将那平安锁践踏成粉末。到最后,唯一残存的碎片也不知被人踢到何处去了。兰芙蕖哭着,喊着,哀求着,求求你们,不要带走我爹爹。 求求你们。 求求你…… 浩瀚的回忆里,碎片汹涌而至。 “兰芙蕖,沈惊游。” “岁岁长相见,年年皆如愿。” “小芙蕖,等你再长大些,我便去兰家提亲。到时候若是还有人拦着我,我就——跪给他们看。” “小芙蕖,我不想读书,我想习武,想从军。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这是我前几日路过寺庙求得的平安锁,圣僧开过光,你要好好戴着,不能弄丢,听见了么?” “小芙蕖,我喜欢你,我想保护你。” …… 同样的雨夜。 温热的血溅在少女面上,兵器之声乒乓作响。 那道身形紧紧护着她,同她说,小芙蕖,快跑! 小芙蕖,快逃! 快逃,逃出这雨夜的桎梏,向黎明奔去。 终于,一道剑影刺入肉.身,沈蹊的身形晃了晃,她抹了把泪,声音凄厉。 “沈蹊——” 蹊哥哥!! 同样的记忆,同样的声息。 汹涌而至。 她提着裙摆,慌张地喊,不要伤他。我跟你们走,不要杀他。 求求你们。 我嫁给兰旭,我不会再逃,求求你们放过他—— 忽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 兰子初提着剑,从军帐里走了出来。 他面色仍发白,手里寒光凛冽,见了他,周围士卒终于停下手,沈蹊啐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