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眼看了酒杯一瞬,也饮了。 辛不归正要喝,却嗅出些许不对劲。 炼香大族,哪怕是手底下的人,随便拎一个机警的出来,凭多年在府里的浸淫,嗅觉也非同常人。 他见贺兰破喝得果断,虽有些起疑,却没犹豫,跟着一口喝了下去。 唯独祝神滴酒未沾。 旁边的小二本想劝劝,又看看祝神一身病气的样儿,便不多舌。 店里烛火又灭了几盏。 一堂寂然,转眼已是入夜,道上灯火不见,行人无几。忽听客栈自柜台、门帘和房梁上一同传来几声暴喝,倏地滚出几个人影,连同厨子小二也从身后拿出小臂长的宰刀,一时青白刀光映着烛光,辗转在他们脸上。 是黑店! 辛不归和容珲立时便要拍案而起,却觉浑身酸软,倦意上涌,顷刻间头脑一白,就支撑不住睡倒桌上。 只容珲还在昏迷前一刻强撑着看向祝神:“二爷,扇子……小心……” 祝神一动未动,眼见一把弯刀就从他头顶劈下,贺兰破略一抬手,长刀出鞘,刀柄直直击中那恶徒肋中,即听一声惨叫,对方早已被打落到账台桌子后又弹到地上。 再一眨眼,贺兰破已踏出一脚,上步旋身接了刀柄,单手自后撩出一圈花刀,收招时自祝神右侧而来的两人便已被割断了喉咙。再向左云刀,将左臂格挡,杀过来的人见奈何不了他,又把剑刺向了贺兰破身后的祝神。 贺兰破后摆一脚,踢了那人手中长剑,将身一翻,提刀一刺,五尺的苗刀便从侧颈刺穿了那人喉咙。 他挑着对方脖子,以这个姿势将那人往旁边掼出两尺,将刀旋了半圈再抽出,登时碗口大的伤口随刀刃喷出鲜血,却没半滴沾到祝神的衣摆上。 祝神侧目看了看脚边尸体,把袖子往怀里收了收。 身后刀光剑影,无数次刀刃朝他袭来又被打开,祝神只听刀枪相击,血肉割绽,堂中血气愈发浓郁,有谁又被打开一脚踹飞到柱子上,贺兰破踩着对方的头说:“难怪楼上睡得这么好。” 原来是中了药。 “老子……先杀了这个病秧子,再杀你,最后再去……啊!” 话未说完,头身已不在一处。 打斗声渐渐平息,最后店里只剩他们两个清醒的人。 贺兰破杀意未歇,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提着刀,在祝神身后慢悠悠走了两圈才走向祝神身前另一张桌子边,走得很慢。他的刀拖在地上,刀刃和地板划出沙哑的摩擦声。 以杀人的方式来浇灭心中的冲动和怒意也算一种以暴制暴,贺兰破手里尝了血,气场似乎沉静了些。 二十岁的孩子体型已经十分高大修长,贺兰破挨着桌沿,需要微微弯曲一条腿,又把另一条支出去,才能找个舒服的姿势勉强靠坐在桌上。 他的衣服鞋子仍然很干净,祝神看着他伸出来的鞋尖,到马面上的银纹,连上衣纯白的襟口都没沾染一点血色,如他一贯做事那样干净利落。 只是杀人时未免过力,贺兰破的侧脸一直到眼下都被溅了血迹,显得他的眉眼更黑,面色更冷。 他拿起桌上的白色方布慢慢擦刀,一边擦,一边开口道:“我以前,有个哥哥。” 大堂血气扑鼻,祝神蹙眉,喝了口茶水,压制心中不适。 贺兰破说:“他不能吃花生。吃了就会喘不上气,严重一些就会死去。” “可是十七岁那年,他身无分文,要养我,就要赚钱。他不会赚钱。”贺兰破说这些话时不看祝神,只看自己的刀,“他什么都不会,比八岁的孩子还笨。有一次我生病,要钱买药,他满大街想办法找钱。他不知道去饭馆帮人洗盘子能找钱,去码头帮人扛沙袋也能找钱,他像从天而降的人,一睁眼就是十七岁,什么都不懂。然后他在街上看见有人耍杂技,耍得好,看杂技的人就把钱扔进锣里。于是他知道,耍杂技就能找钱。” 祝神没有接话。他沉默听着,垂眼看贺兰破的流云靴,心想这孩子的腿长得这样长,脚也这样长,这么合脚的靴子,该是谁给他做的。 贺兰破接着说:“你知道吗,其实人是很急功近利的,尤其是在娱乐自己的时候。时间越短越好,效果来得越快越好。那些复杂劳累的杂技虽然好看,但其实比不过一些眼见功到的杂耍来得叫座——比如吃花生。一个人站在这边抛,一个人站在那边吃,准确无误地吃进嘴里,就能听到一片叫好。” 他的刀才擦到一半,刀身一半滴血一半锃亮,手里的方布一面是红一面是白。 “那天他为了快点给我买药,得了十六枚铜钱,吃了十六颗花生。” 祝神的目光从贺兰破的鞋面移到他的脸上,含笑赞赏道:“你哥哥真厉害。” “他兴许可以更厉害,”贺兰破说,“可是他吃到第十六颗就倒地不起,被人送去就医。倒叫杂耍的老板赔了他不少医药钱。” 祝神又说:“你哥哥真聪明。” “是吗,也许吧。既赚了钱,还讹了一笔医药费。他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觉得很值。”贺兰破放下抹布,把没擦干净的刀握在手里,垂向地面,“可是如果有一天,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花生还故意吃的话,我会生气。” “那你当年生气了吗?”祝神问。 “没来得及。”贺兰破摸了摸自己的刀,“他把我送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府邸宽得一眼看不到边。他告诉我,让我在那儿等他,好好长大,长高,长强壮了,他就来接我回家。我那时想,等他来接我回家以后再生他的气,也来得及。” “可是我现在长大了,长高了,也变得很强。我每一天都在等他。”他突然抬眼望向祝神的眼睛,“他为什么还不来接我回家?” 祝神平静地看着他:“贺兰府不是你的家吗?” 贺兰破眸底的烛光晃了晃:“他也同你这般想吗?” 祝神不言。 贺兰破皱了皱眉,低声说:“那十二年前何苦骗我。” 祝神藏在袖子里的指尖微微蜷动:“或许他以为你早就忘了。” “他为什么觉得我会忘?”贺兰破像一头横冲直撞过后终于平和下来的狮子,不再剑拔弩张地对着祝神说话,“因为我是小孩子吗?” “也许吧。小孩子总是善忘,他觉得你也不例外。”祝神说,“毕竟贺兰府是更好的地方,生病不用担心没钱买药。” “我不会生病了。”贺兰破顿了顿,声音小了些,“他还会来接我回家吗?” 祝神问:“你很想他接你吗?” 贺兰破第一次在祝神脸上移开了目光,他低下头,像真的在思考怎么回答。 “……我只是想他。” 祝神在摇曳的烛光下看见贺兰破额前的碎发,他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