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贺兰破八岁时额前就有这些胎毛似的碎发,怎么现在长大了,头发却没跟着一起长大? 连同眉毛、眼睛,嘴唇,好像还是和八岁时那样对着他,横不是横,撇不是撇,见了他就说烦,不见他又要找。 祝神说:“你再等等看。” 贺兰破把手撑着桌沿,听见祝神的话没什么反应。 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抬头。 祝神却听见他说:“那我再等等。” 要等多久,他没有问祝神。 第7章 7 祝神从袖子里摸出个小药瓶:“家里大夫配的,一般迷药能解。” 贺兰破拿去喂辛不归与容珲吃了。 祝神又说:“我得上楼休息了。” “那你等一下。” 祝神不知道贺兰破要他等什么。 只见到贺兰破绕回先前那张桌子,仔细擦完了刀,收进刀鞘后走到他跟前,伸出一只胳膊。 祝神:? 贺兰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看了一眼容珲,对祝神道:“他可以扶,我不行吗?” 祝神沉默了一下,把手搭了上去。 正上着楼,容珲与辛不归醒过来。前者叫了声掌柜就要上来,祝神停脚吩咐:“把下头清点好,这家店本不是黑店,想来原本的伙计也已遇害,到后厨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一应埋了吧。” 容珲方退回去道:“是。” 贺兰破也对辛不归说:“楼上中了药,暂时不会醒,你同他一并收了尸体,好好休息。” 辛不归却没吱声。 等二人上楼进了房,容珲见辛不归还直愣愣仰着脖子看着上头,便拿手拐子碰碰辛不归:“你看什么?” 辛不归指着已是空无一人的楼梯:“他……在干吗?” “谁?你家公子?”容珲不解,“扶我家掌柜上楼啊。” 辛不归慢慢转过头来:“扶谁上楼?” 容珲:“我家掌柜啊。” 辛不归:“谁扶你家掌柜?” 容珲一头雾水:“你家公子啊。” “我家公子做什么?!” “扶我家掌柜上楼啊?!” “……” 辛不归一把低下头:“不可能。” 容珲:“什么不可能?” “你看错了。” “我看错什么了?” 辛不归不说话,转身去拖行地上的尸体。 容珲见他没声儿了,也不追着问,只一起埋头干活。 干着干着,辛不归忽然抬头:“你家掌柜姓祝?” “是啊,怎么了?” “那他认识……祝双衣吗?” 容珲手里动作一顿。 - 祝神走过楼梯拐角,整个廊道被灭了灯,他看着脚下,稍稍将贺兰破抓紧了些。 “我哥哥以前也怕黑。”贺兰破一边反手抓住祝神的手,一边说,“所以每次睡觉都抱着我,有时压得我快喘不过气。” 祝神的神色在模糊的楼道中隐藏得不甚清楚:“是吗。” “也不知道这十年,我不在的时候,他抱着谁睡。”贺兰破偏头审视道,“会有新的弟弟陪他睡吗?” 祝神:“……” 贺兰破不依不饶:“祝老板,你觉得他会抱着谁睡?” 祝神当没听到,只低头上楼。 “祝老板?” “……” 祝神拗不过:“他也许,可以点灯睡。” “他最好是。” “……” 说话间便进了房。 楼下虽被灭了灯,但容珲离开时幸好在房中留了一盏,油灯葳蕤,烛火跃动,似是将灭不灭。 祝神确实乏了,进门没有多话,便径直上床歇息。 小店的床冷硬,被子也薄,祝神闭上眼,却久久皱眉,始终睡不着。 隔壁鼾声渐小,但还没有苏醒的动静。 贺兰破坐在桌边,就着微弱的光晕端详祝神的侧脸,忽问:“祝老板,有火折子吗?” 祝神没有睁眼,只扬唇致歉:“有是有,在容珲身上。这会儿手上是拿不出的。” 拿不出就好办。 贺兰破目光悠悠转至眼前油灯,一抬手,房里灯就灭了。 屋子陡然一黑,逼得祝神睁开了眼。 贺兰破面不改色:“风太大,把灯吹没了。” 祝神:“……” 祝神虽没接话,被子下的手却暗暗蜷紧了些。 贺兰破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屋子这么黑,祝老板一个人好睡?” “出门在外,再好也好不过家里。” 至少家里不会门窗关好还来一阵奇风把灯给吹灭了。 祝神对着茫茫虚无弯眼笑笑:“贺兰小公子不介意,可以过来跟我挤挤。” 贺兰破在位子上又坐了少顷,才走过来。 祝神往里让让,掀开被子,旁边躺进来一个黑影,连带床铺似乎也暖和了些。 二人无言共躺半晌,忽听祝神笑道:“找不到哥哥,贺兰小公子也不必如此盯着另一个姓祝的望梅止渴。” 贺兰破说:“你怎么知道我哥哥是祝双衣?” 祝神安静片刻:“我猜的。” “我找得到的。”贺兰破移开眼睛,“只是快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了。” “哦?” “祝老板。”贺兰破又喊他。 “怎么了?” “一个人的样子,被想念太多次之后,就会变得模糊吗?” 祝神又沉默。 贺兰破小时候并不爱说话,长大了也不喜欢说话,如今却变得有很多问题,好像一时脑子里就会冒出一个想法,见到祝神就不停地发问。 祝神记得,他八岁时都没有这么多话要问他。 他的话总叫祝神不知该怎么回答。明明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天马行空、突如其来地问话,而贺兰破今年已满二十岁了。 贺兰破说:“我记得他所有的事情。记得他的爱好和恐惧,也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他习惯的动作和穿的衣服。可是每当我想再仔细一点去记起他的容貌时,却总是一团模糊。为什么我会想不起他?” “也许太久了。”祝神望着头顶没有边际的黑暗说,“一幅画被人触碰太多次也会模糊。” “可我并没有碰太多次。”贺兰破在枕上转过头来,“从他走后我就再也想不起他,我只记得他的眼睛。我听说法师使用念力操控一个人的时候,对方也会只记得他的眼睛。” “他是法师吗?”祝神问。 “我不知道。”贺兰破的眼珠子比夜更漆黑,因此即便在黑暗中他依旧能紧紧盯着祝神,“他没告诉过我。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他是。”贺兰破说,“听说有一种法师能控制人的情绪。跟他在一起那些日子我很快乐,他离开后我便痛苦。可我又觉得不是他让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