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他昨夜杀了人不要紧,可若是报了官,那就不一样。天下虽乱,到底是讲公正礼法,杀人不报,上头能当作不知晓,一旦放到明面上,他的命可不值钱。届时把他捉去斩了,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祝双衣吃了字条,将桌上残羹一扫而空,装作无事去奶奶家接走了小鱼和醉雕,再给人喂了药,跑到镇上买足几日的大米和肉菜,因着小鱼今天又比昨日好了些,可以不用只吃米糊,他便喂完了饭又给小鱼切了几口西瓜。 小孩子贪吃,吃完碗里的觉得不够,舔舔嘴巴望着祝双衣,意思是还想要。 祝双衣眼珠子一转,凑到床边上:“那你叫一声哥哥。” 他昨晚也被迫叫了别人哥哥,这笔账非得赚回来不可。 小鱼不吭声,两腮上还残留着些粉红的西瓜水,只垂眼对祝双衣说:“我要吃西瓜。” 祝双衣说:“叫哥哥。” 小鱼:“吃西瓜。” 祝双衣:“叫哥哥。” 小鱼:“西瓜。” 祝双衣:“哥哥。” 话一脱口,祝双衣怔了怔,再看小鱼,竟是在隐隐地憋笑。 “好啊你!”祝双衣把碗一放,扑上床按住小鱼,抓着人往痒痒肉上挠,“别人作弄我就算了,你也作弄我!” 小鱼翻来覆去地躲,两个人滚在床上,嬉笑闹作一团,不多时小鱼便累了,祝双衣哄着人又吃了一顿药。晚饭吃毕,抱着小鱼哄睡,子夜时分,祝双衣悄悄出了门。 下弦月高挂,他缓步走进村子旁的这片树林。 这地方平素极少有人涉足,野草丛生,木头生得又老又密,冷不丁会窜出几只叫不出名字、瞧不清模样的野兽,最要紧的,是无人知晓哪棵树后藏匿着特殊身份的人,而那样的人,兴许就背着许多人命也未可知。 如今祝双衣成了背着人命的人,踏进这片林子时,恐惧自然而然便比寻常消减几分。 正走到深处,他听见某个方位有窸窸窣窣的脚步。 祝双衣没有说话,稳着心神转过身,就见他右后方,极其零碎的月光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因为林子太黑,他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觑着对方面上反光,像是戴了面具。 “你找我?”他将手中的三棱剑握得很紧,声音却很淡定。 那人很从容,甚至说得上十分放松,同他闲话家常一般:“你是祝……” “祝双衣。”祝双衣嘴上回答,心里对这人的声音涌起一股非常莫名的熟悉感。 “啊……祝——双——衣。”对方慢慢重复着这个名字,恍惚间好似笑了一声,“你听过说过祝神吗?” 祝双衣蹙了蹙眉:“谁是祝神?” 那边似很苦恼:“祝神都不记得了啊……啧。” 祝双衣问:“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杀了人,”对面终于切入正题,“我来找你,不为把你捉去见官,只是想请你,再去杀一个人。” “我是杀了人,可我不是疯子。”祝双衣抱着剑冷冷道,“再去杀一个人,我在你手上的把柄只会更多。” “哪来把柄不把柄的,我绝不想害你。”那人笑道,“顾同刚,邦州顾氏一个远房分支,仗着自己姓顾整日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搜刮得自己满肚子油水。他下月初一要去图城出海,在游轮上大宴宾客。有人出钱买他的项上人头,报酬是三粒青蒿丸——白杖法师柳藏春亲手所制,专治疟疾。” 当今的世道,天灾频发,瘟疫横行,药比金子还值钱,别说三粒青蒿丸,就是半粒,也有人豁出性命去取。 家中菣草存量已然告急,小鱼的病虽有好转,但整日里还是难受的时候多舒服的时候少,祝双衣正琢磨着这两日怕又要再去一趟罗夫山,可一来自己不愿再用贺兰破的钱,二来即便去了,他也不放心小鱼一个人在家。倘若他拿了这青蒿丸,那小鱼的病指定不用发愁了。 祝双衣低声道:“下月初一……两天后?” “正是两天后。”那人笑吟吟道,“届时你杀了他,入夜还是在这儿,我给你报酬。” 祝双衣说:“我凭什么信你?” 对面扔来一个口袋。 他刚要去捡,就听对方道:“里头是一粒青蒿丸。若你今日伸手拿了,大可去一试真假。可你要想好,拉弓没有回头箭,一旦试了,这单生意就算你接下了。完不成任务,是要赔命的。” 祝双衣的指尖悬在口袋上方,俄顷,他伸手捡了起来。 “若它是真的,我自会赴约。” 说完,他便也不再理会其他,转身便走出了林子。 身后人看着他走出这片黑暗,在树下颇有意味地笑笑:“祝神……我的好孩子。” 第44章 44 祝双衣刚回到床上,小鱼便迷迷糊糊地摸索着抱住他胳膊黏上来。 “祝双衣……”生病的人觉浅,他闻不到祝双衣的气息便睡得不安,半梦半醒间趴在祝双衣身上嘟囔,“你到哪去了?” 祝双衣摸着他头发,又顺着头发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蛋,发觉小鱼身上又在发烫。 他挂念着揣在怀里的那枚药丸,干脆下床端了水,回到床头,哄着小鱼服下。 一夜过去,小鱼第二天竟然能下床了,虽然人还是病怏怏的,但病情确实在好转。 祝双衣看在眼里,知道这趟活计自己必须得接了。 他跑去镇上打听了一番顾同刚出海的时辰和地点,回到家里,在出发前一晚给小鱼和醉雕留了一天的饭菜。出海那日清晨,他背着那把古怪的剑,蹲在小鱼身前,抓着小鱼细瘦的胳膊一遍一遍嘱咐:“饭菜抓紧吃,如果有怪味了就一定不要吃了;碗留着我回来洗,实在饿了去隔壁找奶奶;晚上插好门栓,谁叫都别开门。记住了吗?” 小鱼不点头也不摇头:“你要去哪里?” “我接了个活儿,一两天就回来。” “一天还是两天?” “一天。”祝双衣说,“明晚就回来。” 小鱼又不吭声。 祝双衣不放心,要他把自己刚才的话全部重复一遍,他便一字不落全背出来,说着说着几颗豆大的眼泪就滚下来。他站着不动,连祝双衣握着他手腕的两只手也不去抓,一张脸上除了眼眶哭得发红甚至没有任何异样,只低头看着祝双衣说:“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去。” 小鱼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他别开眼,犟着嘴道:“祝双衣你烦死了。” 祝双衣笑笑,他不知道稀松平常的一两天的别离对小孩子而言已经能算作天大的事,只摸摸小鱼的脑袋,说:“快说哥哥再见。” 小鱼瞧他一眼,抱着醉雕回卧房去了。 “小气鬼。”祝双衣冲着他的背影努努嘴,